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一個家族的崛起,必然有一處開明的肇始。他或許應(yīng)該闊朗、明達、包容,綿軟中帶著力量,靜靜蟄伏,厚積薄發(fā)。他往往身在一個時代的末尾,身負著那個時代的種種束縛,但他偏偏又能從那種束縛中掙脫出來,破繭成蝶,成為另一個新時代的前端。對于林徽因家族來說,祖父林孝恂,顯然就是這么一個人。他是源頭的活水,大樹的根,房屋的上梁,歌曲的前奏,傳奇的開頭。他的胸襟、氣度和眼光,決定整個家族的發(fā)展路向。
林孝恂是清末民初的中產(chǎn)。福建閩侯的林氏,祖上是名門望族,最早的源頭相傳可以追溯到殷商時期的忠臣比干,但到了林孝恂這一輩,已經(jīng)是風雨飄搖,強弩之末,族中子弟,大多淪為布衣,在人世中辛苦地討生活。林孝恂年少清貧,曾經(jīng)在富人家做過教書先生。林長民回憶說:“爹別就人家教讀,與年所入不過數(shù)十千制錢,家計貧苦?!必毧嗟绞裁闯潭龋苛中⑩I個梨回來,兒女太多,也只好切成一片一片分吃。在富戶坐館教書,似乎是舊時許多讀書子弟的必經(jīng)路,有的,一教就教一輩子,比如蒲松齡,但林孝恂,顯然要順利得多。科舉這條路,他走的穩(wěn)穩(wěn)當當。1889年,即光緒十五年,林孝恂中己丑科二甲第一百一十一名進士,與康有為同科,被授予翰林院編修。
林孝恂寫得一手好字,飄逸中有力道,柔和中有剛勁,一如他的為人。林孝恂身上有種書生意氣,但絕不迂腐,他氣象開闊,很懂得進退。林孝恂在京做官,與別人來往走動,少不了許多開銷應(yīng)酬,而林家家底不厚。于是,林孝恂便故意在翰林院年度甄別考試時,寫錯一個字。這幾乎是官場的潛規(guī)則。主考人看到這個錯字,便知此人想離開京城。林孝恂一番打點,很快,便下放地方,做過杭州地區(qū)的金華、孝豐、仁和、石門、海寧諸州縣的地方長官,最終做到了代理杭州知府。林徽因說自己是半個杭州人,便與林孝恂在杭州做官有直接關(guān)聯(lián)。林徽因正是誕生在林孝恂的宅院。
有意南下,放棄留京,顯示了林孝恂務(wù)實的人生態(tài)度。在他的世界里,沒有什么非它不可,變動不居,一切都只能在變動中求得把握。晚清的季候,充滿了變法的酵素,林孝恂也深諳“變”的真諦,笑對人生。時代的大變革,天崩地裂,對林孝恂來說,不是絕境,他總能從裂了縫的大地中,找到另一份生機,另一片天地。那感覺好像是夾縫中長出了新綠,絕壁上開出了鮮花,是因地制宜,四兩撥千斤地絕處逢生。林徽因有一點和林孝恂很像,那就是總不放棄對生活的希望,總是努力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辛亥革命后,清王朝土崩瓦解,許多清官張皇失措,忙不迭跑回老家廣置田地,以保晚年安樂。林孝恂不。他跑去時代的先鋒地上海,入股商務(wù)印書館,踏在時代前端,眼光一流。林孝恂像湖,介于海與河之間,自有一種沉靜的力量,吐納之間,也能創(chuàng)造出一些新的質(zhì)素。林孝恂懂得擷取,林徽因同樣是。橫跨在中西之間,似乎是林家人共有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