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七顆流星,劃破了鳴沙山的夜(1)

我亦飄零久 作者:獨木舟


到達敦煌那天,我穿著已經(jīng)被我糟蹋得不成樣子的中袖白襯衣和亞麻長褲,而當天的地面溫度是四十二攝氏度。

拖著小紅箱子走了好長好長一段鋪滿駱駝糞便的鄉(xiāng)間小路,汗流浹背的我終于到了青旅,破舊的鐵皮房子里熱得可以蒸包子,把行李放下之后去公共衛(wèi)生間上廁所,推開門的那一瞬間……我就哭了。

很久之后,在我向朋友借來閉關(guān)寫作的毛坯房里,跟我最要好的閨密黃鶴問我:“你一個人住在這么大這么空的房子里,晚上不怕嗎?”

我想都沒想就回答說:“不怕啊,可能我習(xí)慣了吧?!?/p>

一個生命中沒有得到過太多愛的人,是不太明白什么叫害怕的,因為她沒有后盾,因此缺少對自己的憐惜,久而久之,身體里關(guān)于“怕”的那根神經(jīng)自然而然就壞死了。

在我五歲那年,父母離異,把我安置在奶奶那里,平房,老屋,幽靜漆黑,散發(fā)著一股霉味。

某天凌晨我醒來發(fā)現(xiàn)奶奶不知去向,打開門號啕大哭,當時天還沒亮,宇宙之中,漫天繁星都俯瞰著孤立無援的幼女。

第二天,住在附近的大人都把這件事當做笑談。

似乎就是從那一天起,我拒絕再向這個世界示弱,所有的委屈和恐懼,都被隱忍在咬緊的牙關(guān)后面,都被掩藏在攥緊的拳頭里面。

后來我用了很多很多年,才敢在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面前哭,才明白了作為一個姑娘,眼淚并不是羞恥。

但即使是在我像一個戰(zhàn)士般活著的這些年里,仍然有一些禁忌是我沒法克服的,首當其沖的是恐高癥,其次……就是大便……

我知道說出來都沒人相信,但這偏偏就是真的。

沒錯,當我推開洗手間的門是,赫然躍入我眼簾的,就是它!

那是我第一次在旅行中因為這樣的匪夷所思原因哭泣,打電話給閨密的時候,我哽咽著說,為什么我要受這個罪啊為什么?

電話那頭,久久沒有回音。

阿呆是在我哭完之后,坐在閣樓上吃面的時候出現(xiàn)的。

那恰好也是他做義工的第一天,因為年紀相仿,我成了他在敦煌結(jié)交的第一個朋友。

他說話帶一點兒南京口音,非常溫柔,雖然我一直覺得溫柔這個詞語用在男生身上有點兒怪,但除此之外,沒有更恰當?shù)男稳菰~了,別跟我說溫和,如果你也認識他的話,你就會知道溫和是不足夠的。

他在我身邊的木凳子上坐下,笑意盈盈地遞給我一瓶農(nóng)夫山泉,然后問我:“喂,晚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爬鳴沙山?”

我吃完盤子里最后一根面條之后,說:“我覺得……門票有點兒貴?!?/p>

他那雙靈動的眼睛在鏡片后閃著狡黠的光:“美女,你從來沒逃過票嗎?”

相對于后來七八個人互相扶持的大部隊,第一天晚上只有我和阿呆兩個人從駱駝圈里翻鐵絲網(wǎng)的記憶,可謂刻骨銘心。

西北天黑得晚,八點多我們才在駱駝圈門口會合。

幾十上百頭駱駝張著鼻孔呼哧呼哧地沖著形容猥瑣的我們噴熱氣,它們水汪汪的大眼睛在長得令人忌妒的睫毛下,帶著不解的神情看著我們這兩個不速之客。

駱駝們一定不知道,人類一旦壞起來,是這么的不要臉吧……

阿呆見到姍姍來遲的我,當即就呆了,他憂心忡忡地看著我的小熱褲和機器貓拖鞋,過了半天才說:“舟舟啊,你這一身,真不適合翻鐵絲網(wǎng)啊。”

我一把拉過他擋在我前面:“說真的,比起鐵絲網(wǎng),我覺得那幾十頭駱駝更可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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