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歲的年輕人,有一種難得的與生俱來的沉穩(wěn)與冷靜。旁人看來,幾乎匪夷所思。家里的窘境,景舟知道;但他更清楚,如果貪多而濫作,他便會淪為那大路行貨茶壺制造者隊伍中無足輕重的一員。
有一次,顧景舟到蜀山茶館找一位熟人,剛進茶館,就聽到一群茶客在談論顧景舟的茶壺,其中,一位資深的老茶客拿著一把顧景舟的洋桶壺正在點評,顧景舟站在一旁,耳聽其詳。老茶客列舉顧壺幾大不足,說得有鼻子有眼。顧景舟直聽得耳根發(fā)熱,背心冒汗。平心而論,老茶客雖然言語偏激了些,但其評壺觀點卻不無道理,顧景舟猛然覺得,自己的壺藝功夫還很淺,待改進的地方確實很多。一股熱血上涌,他幾步上前,從老茶客手中接過茶壺,奮力一摔,那壺頓時在地上變成碎片。
一個看似冒失且荒唐的舉動,不僅讓那老茶客,也讓整個茶館里的人嚇了一跳,迅即起哄成一片。
“哪里來的蟊賊?豈能如此無禮!”茶館老板上前喝道。
顧景舟不慌不忙行了個禮,說:“我就是顧景舟,先生您剛才的話是對的。明天還是這個時辰,我會賠一把新壺給您。”
說完,顧景舟揚長而去。
次日一早,顧景舟提著一把新出窯的洋桶壺,走進茶館,交給已經(jīng)守候在那里的老茶客。打拱離去。
果然,新壺讓人眼前一亮?!邦櫨爸蹞亍钡墓适拢贿B幾天,成為茶館的頭條新聞。
“現(xiàn)在,你們知道顧景舟是什么人了吧?!?/p>
徐祖純知道了這件事,很是得意。
一件通俗的壺樣,做出讓人耳目一新的藝術意境來,改進版的顧氏洋桶壺,無疑更具飽滿挺括的神氣。后人曾經(jīng)這樣描述顧景舟早期的洋桶壺:
牛,在江南民俗的概念里,是農(nóng)家致富的根本,是一種力量和興旺的象征。牛蓋洋桶壺,則有抽象的比喻意義。你拎著一把壺,仿佛牽著一頭牛,來的是牛勁,吹的不是牛皮,人家在夸你時,什么形容詞都頂不上“真?!倍?。
一把在民間看來最為普通的洋桶壺,經(jīng)顧景舟之手,變得清新脫俗而古風猶存,融文士氣質(zhì)與精良工藝于一體,既是實用茶具,又可案頭清玩。
以洋桶壺為標志,顧景舟在蜀山窯場迅即獲得一席之地。
徐祖純常常下鄉(xiāng)收壺坯,順便了解壺手們的行狀處境。顧景舟得知后,便把他請到自己家中,將自己壺藝新作悉數(shù)拿出,請三先生點評,徐祖純對紫砂茶器的見解,讓他非常欽佩。而徐祖純看顧景舟,則亦欣喜大于常人。天分與神工,是老天爺給的吧,但一份虔誠的專注、勤奮,也是一般壺手所不具備的啊。
關于顧景舟成名的年齡,至今存在不同聲音。很久以來,紫砂界對顧景舟成名年齡的表述,一直定格在20歲出頭。其依據(jù),大約跟當年一炮打響的洋桶壺有關。但顧景舟后來的徒弟之一潘持平認為,與顧景舟后來的聲望相比,20歲左右的他,尚不算真正成名,而只能說是嶄露頭角。因為,能代表他真正實力的作品尚未出現(xiàn)。無論如何,出師順利的顧景舟腦子并不發(fā)熱,因為現(xiàn)實生活是嚴峻的,連年饑荒,即便是江南這樣的天下糧倉,也難免饑民遍地。雖然由于徐祖純力薦,他的洋桶壺價,正由五斗米向一擔米(即10斗,150斤)挺進,但是,連年歉收,許多人吃糠咽菜也填不飽肚子,而喝茶則刮油水,為食不果腹者所棄。據(jù)宜興縣志記載,民國二十三年“夏至”之日起,宜興地區(qū)連續(xù)40余日干旱,宜城西氿湖底干涸,幾可推車行人。全縣大部分稻田暴曬龜裂、禾苗枯萎。災民超過10萬人。這樣的年景,捧著一把紫砂壺優(yōu)哉游哉的人,無疑是大大減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