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從征淮南，武略與文韜

王樸：文士的力量

顯德二年（955）春節(jié)，皇宮里青帳素火，不見燈紅酒綠。崇元殿大門緊閉，一把巨大的鐵鎖，將初生的春意拒于宮外。依據(jù)三年守喪的禮法，郭榮沒有接受朝賀。郭威去世的余哀，仍然彌漫在大周的疆土。

郭榮登基已一年有余。這一年里，他擊退北漢，選練精兵，整頓吏治，規(guī)范貢舉，獎勵農桑，治理黃河。現(xiàn)在國家初定，滿眼血絲的郭榮卻仍然睡不著。

萬歲殿里，郭榮披上御袍，點起燈燭，來到一幅地圖前。

這幅地圖名叫《十道圖》，底本繪于唐朝，后唐時做過詳訂。如今，山河支離，寰宇破碎，盛唐的版圖早已不在，浩浩神州，蟻聚鷹揚。

郭榮將燈燭移向地圖底端，幽薊仍然深陷契丹，北漢依舊茍延殘喘。幽薊十六州，是中原人永遠的痛（當時地圖上的方向，多為“上南下北，左東右西”）。他又將燈燭照向地圖頂端，南唐的漁船縱橫江淮，后蜀的樵夫翻越兩川。這是可與中原一爭高下的兩大強國。郭榮直起身來，俯瞰全圖，陜北的定難、江左的吳越、閩南的清源、兩湖的荊南與湖南、嶺南的南漢、交趾的靜?！鼈兙拖褚蝗盒钒雎菸?，棲居在大國之間，時不時翻個身，把四海攪得漣漪圈圈。

臥榻之側，十余人正在酣睡，這讓臥榻的主人如何安眠？

四月的開封略顯燥熱，比部郎中王樸展紙研墨，顧不得拭去額頭的汗水。任過開封府推官的他，曾是郭榮的主要副手之一，乃潛邸之臣?，F(xiàn)在他和二十余名文學之士奉旨，要立即交上兩篇“申論”，其中一篇為《平邊策》——也就是大周統(tǒng)一天下的戰(zhàn)略。

王樸略作思考，持筆疾書，落紙如神：“中原王朝失去吳（指江淮的南吳、南唐）、蜀（指巴蜀的前蜀、后蜀）、幽（指遼國占據(jù)的幽薊十六州）、并（指北漢）等地，皆因治國無道。只要我們知道其治國失敗的緣由，然后反其道而行之，就能收復這些失地?！?/p>

緊接著，他又分析了唐末五代天下分崩的原因，并由此提出改革內政的方案。此刻，王樸深感萬歲殿里，一口山河利劍已然高高舉起，唯不知欲先刺向何方。

王樸把一統(tǒng)山河分為四步。

第一步，輕兵拖垮兩江。

“欲廓清宇內，必先從容易的地方攻破。南唐與我朝接壤，有近兩千里的國界，最易襲擾。選擇其國不設防備的地方出兵：若唐軍戒備東部，我們就襲擾西部；唐軍戒備西部，我們就襲擾東部。這樣，他們必然東奔西跑，到處救援。在唐軍奔走之際，我們可乘機窺探其虛實，然后避實擊虛，避強擊弱。

“此外，我們無須大舉出兵，只以輕兵襲擾。南方人膽小，邊界有些許警報，也必然會發(fā)大軍來救。大軍連連出動，必然勞民傷財；而只要有一次不出動大軍，我們就可乘虛取之。這樣，江北諸州將全部為我們所有。

“奪取江北以后，我軍就地補給，揮師南下，江南不愁不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