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里,當人民陣線的最后幾艘救生艇沉沒的時候,我被捕了。我被捕這件事本身沒什么奇特之處,說起來甚至是有點好笑的。但因為被關在那兒,而不是在街上,或者某個咖啡店,抑或待在房間里不愿起床(這是最有可能的),讓我有幸目睹了卡洛斯·維德爾的首場詩歌表演,盡管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誰是卡洛斯·維德爾,對加門迪亞姐妹已經(jīng)遭遇的命運也一無所知。
那是一個傍晚——維德爾喜歡黃昏,我和其他一些被捕的,大約六十個人,在位于康塞普西翁郊外的拉培尼亞體育中心打發(fā)無聊的時光(這地方已經(jīng)快到塔爾卡瓦諾了)。大家在院子里下國際象棋,或者只是隨便閑聊。
半小時前還萬里無云的天空開始向東扯出一些云彩;這些形狀像別針和香煙的云彩剛開始還是灰白色的,然后它們繼續(xù)向海岸飄來,一直來到城市上空,變成了粉紅色。最后,當它們抵達河流上方時已經(jīng)變成了鮮艷明亮的朱砂色。
在那一刻,不知道為什么,我有種感覺,覺得自己是唯一在觀望天空的囚徒。也許是因為我當時只有十九歲吧。
慢慢地,在云層間出現(xiàn)了一架飛機。剛開始它只不過是一個不比蒼蠅大多少的小黑點。我猜它是附近空軍基地的,沿海岸巡航后正要返回。漸漸地,像在空中滑翔一般,它輕輕松松地飛臨了城市上空,在飄浮于高空的圓柱狀云朵和被風撕扯著幾乎貼上屋頂?shù)膭e針形狀的云朵之間忽隱忽現(xiàn)。
飛機給人一種飛得和云一樣慢的感覺,但很快我就明白這只不過是一種視覺效應。當飛機掠過拉培尼亞體育中心上空時,發(fā)出巨大的如同一臺破洗衣機一樣的轟鳴聲。從我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到駕駛員的身影,有一瞬間我相信看到了他沖我們招手并說了句再見。然后機頭抬起,飛機沖上高空,在康塞普西翁市中心上空盤旋。
在那兒,在那個高度,飛機開始在天空寫一首詩。開始我還以為飛行員瘋了,這也不奇怪:在那些日子里發(fā)瘋的并不少見。我想飛機是因為絕望才失去理智地在空中翻滾的,一會兒它就會撞到城里某棟建筑物或墜落到廣場上。但隨后,就像是自己冒出來的一樣,天上出現(xiàn)了一些字,用灰黑的煙霧在粉藍色天幕上完美繪就、令正在觀看的人目瞪口呆的字。太初……上帝創(chuàng)造……天地,我讀著這些字,覺得自己像在做夢一樣。我覺得——我希望——這是一個廣告宣傳。我自個兒笑了一下。正在這時,飛機朝西方,即我們所在的方向飛了回來,然后又開始翻轉,最后盤旋而去。這次留下的句子更長,一直延伸到城市南邊的郊區(qū):大地混沌……還沒有成形……深淵一片黑暗……上帝的靈……運行在水面上……
有那么一刻飛機好像就要消失在天邊,朝著沿海山脈或者是安第斯山脈的方向飛去,朝著南方,朝著森林的方向飛去。但它最終還是回來了。
那時候拉培尼亞體育中心幾乎所有的人都在仰望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