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認識她的情景。那肯定是5歲那年秋天里的某一天。天氣很好,清風拂面。我拉著爸爸兩個手指頭,走過一條下坡,她爸爸蹲在地上洗什么東西,她站在旁邊,兩只手在肚子前面互相捏著,抿著嘴打量著我。
我爸爸說:這是竹,你們要當好朋友哦!
她爸爸笑瞇瞇地看著我。
我拉著爸爸的手指頭,望著她。直到路過他們倆,我就扭頭望著她。她也一直望著我。
又有很多次我自己路過那個下坡,有時候她爸爸在門口做煤球,有時候在給自行車打氣,有時候在洗車。叔叔很勤快,總是忙忙碌碌的。她就站在旁邊,兩只手在肚子前面互相捏著,抿著嘴打量著我。我們是兩個慢熱的小孩。
那時候我們的媽媽都還沒有調到縣城來。我的爸爸是政府的秘書。我和哥哥住在爸爸的辦公室,爸爸睡桌子,哥哥睡板凳,我睡在抽屜里。爸爸煮飯別有風格,他大喝一聲,把所有東西扔到一起,花菜,醬干,肥肉,萵筍,放兩大勺豬油,煮一大鍋。起了個名字叫“大雜燴”。大雜燴好吃得很!那種新鮮的生活實在是很開心。
她的爸爸是政府的司機,她跟爸爸住在車庫。我一直都忘了問問他們睡在哪兒,是不是像我們家一樣好玩。
我們倆童年期的友誼都基本建立在金錢關系上。比如我們有一個糖紙金庫。糖紙多數是撿來的,有一些是問人要的。撿那些糖紙皮真不容易啊,常常落在路邊的泥濘里,有時候上面還有很多奶,并且爬滿了螞蟻。我們發(fā)現了,就撿回家,洗得干干凈凈,夾在字典里壓平整,再用皮圈一捆一捆地綁好,擺在一起。有時間的時候我們就滿滿地鋪在地上看。很高興。
我記得佳佳奶糖和喔喔奶糖一套都是八張。佳佳奶糖上面是猴子,喔喔奶糖是公雞。豬八戒奶糖似乎一直沒有攢齊。大白兔奶糖雖然好吃但是糖紙一共只有兩種式樣。還有很多玻璃紙的水果糖紙,可以蒙在眼睛上當眼鏡。透過那些糖紙看出去,世界就會變一種顏色。
我們的糖紙攢了快兩抽屜,算得上是非常富有了。有一天去一個同學家玩,她向我們展示了她的爸爸、媽媽、叔叔、阿姨、姐姐、哥哥等人,從上海、北京、合肥、外國等地帶給她的橡皮收藏。那實在是太豪華,太精美了。我們倆一邊嘖嘖稱奇,一邊黯然神傷。然后就放棄了攢糖紙。反正攢了那么多,也沒怎么吃過。
魯西西第一次發(fā)現罐頭小人,不是找出了一塊奶糖切成很小塊請他們吃嗎。我雖然為罐頭小人搭了房子,還把一塊撿來的破手表倒掛起來,為他們做了秋千,可是我沒有奶糖請他們吃,心里一直感到有些不安。大概是這個原因,罐頭小人才不來我家吧。這個問題,我一直忘了和她討論。
不過糖紙之外,我們還有一筆共同的存款,真正的存款哦。它們都是在路上撿來的一分錢,兩分錢和五分。撿到五分錢就太高興了。五分錢可以買一袋酸梅粉,半個果丹皮,一個軟棒棒糖。但是我們從來都不舍得花,直到終于攢到一塊錢,買了一根橡皮筋。
橡皮筋一毛錢一尺,十尺的新橡皮筋非常豪華。別人很多是舊車胎剪出來的橡皮筋,帶著沉,彈性也不太好,彈到人還疼。用綁頭發(fā)的橡皮筋一根一根連起來的那種又很容易斷??傊覀兊南鹌そ钍侨嘧詈玫南鹌そ?。
我們倆都不會跳皮筋,都是跳到三框(皮筋框在屁股上)就到頂了,再到四框(齊腰)是無論如何都跳不上去的。我們倆都是可憐巴巴的帶家。就是跟著某一家,最后一個跳。跳脫了,那家人也不會像對待自己人一樣救我們。我們只能到旁邊去看著,眼巴巴地看她們一路跳到天框(把橡皮筋用手舉到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