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說過,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我們美國共產黨是堅決反戰(zhàn)的,認為那是帝國主義國家之間的戰(zhàn)爭。但到1941年,情況發(fā)生了變化。那年6月,德國突襲蘇聯(lián),蘇聯(lián)開始衛(wèi)國戰(zhàn)爭,我們認為戰(zhàn)爭的性質變了,變成反法西斯戰(zhàn)爭了,反戰(zhàn)的態(tài)度也隨之變化。12月7日,日本偷襲珍珠港,美國人都很憤怒,民眾參戰(zhàn)熱情空前高漲。
珍珠港事件的第二天,我跟一個同志一起去報名參軍。結果,他被接受了,我卻被拒絕了,因為視力太差。征兵的人說,你以后也當不了兵,還是做點別的事吧。
這樣,我又重新回到工人運動中。我在美國從事工人運動的最后一個任務,是組織駱駝牌香煙公司的工會。駱駝香煙公司在北卡州的溫斯頓—塞勒姆市(Winston-Salem),這是家大工廠,卻沒有工會,工人待遇特別差。1932年,共產黨曾在那里發(fā)起過一次工人運動,但失敗了。我找到了一個當年積極分子的家,是一個黑人,我一進門,說我想重新組織左派工會,老人便對家人說:我告訴過你們,我就知道他們會回來。他兒子成了工會運動的第一個核心成員。
我沒有辦法直接接觸工人,就想到通過教堂進行宣傳動員。那里的工人都參加基督教小教堂,類似中國的家庭教堂,他們不承認大教堂是真的基督教。他們相信神靈附體,然后又唱又跳,又喊又叫,有人打滾,有人暈倒,很熱鬧。小教堂的牧師依靠工人給點錢生活,都很窮。我跟他說,能不能在做禮拜之前讓我講五分鐘,他同意了。要是工人拿錢多了,給教堂的捐獻也會增加。就這樣聯(lián)系了一些煙草工人,形成了工會的核心。我們當時有四個組織員一起工作,有黑有白,有男有女,進展很快。
我接觸的煙草工人中有個大個子黑人,他的工作是把一條條香煙裝進大箱子,然后把箱子舉起來,拋到墻根,在那兒摞成堆。他拋得很準,煙箱碼得整整齊齊。有一天他跟我說,他們最近抽掉了一部分尼古丁,我問他怎么知道的?他說,我拋了幾次,都沒拋準。原來是重量減輕影響了他的瞄準。
駱駝牌香煙公司的大老板就是溫斯頓市的市長,也是征兵委員會主席,所以,他很快就把我征兵了,不但視力沒關系了,所有一切都沒關系了。我能到中國來,還得感謝他。
家人沒有反對我當兵。美國沒有獨子不征兵的規(guī)定,當時我父親已經重病在床,家里其他人也不會反對,因為當時普遍的情緒是擁護參戰(zhàn)。一入伍,我和美共的正式關系就告終結了,黨員當兵入伍就得退黨,這是共產黨的一個規(guī)定,以防受到滲透軍隊的指控。但我和美共的關系還有余緒。因為我在FBI有案底,所以一直受到監(jiān)視。有兩件事讓我知道自己被監(jiān)視。第一件是發(fā)信的“特殊待遇”。對于一個軍人,尤其是對于一個新兵來說,在枯燥而危險的軍營生活中,收到家人朋友的信無疑是一件激動人心的重要事情,發(fā)信的時候,全連人集合,由連長或者上士挨個叫收信人的名字,但我的信從來不在這個場合給我,而需要我到連長那里去拿。我問他,為什么這么特別照顧我?他說:你是不是以前參加過什么組織?這些信大概已經被人看過了吧,不過我也沒有幾封信。第二件事是,有兩個戰(zhàn)友分別告訴我,說上級交待他們注意我,包括看什么書,與什么人來往。我也沒有停止作為共產黨員的個人活動。我每次去軍營的圖書館,都很仔細地翻檢書籍,所有含有反共內容的書,我都悄悄藏在大衣里面偷走,銷毀掉,力所能及地清洗一下,不讓其流毒。倒是一直沒有被發(fā)現。我還組織了一個有四五個好朋友參加的學習小組,跟他們講社會主義,也講我所知道的中國共產黨的情況,他們都很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