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羅于是答道:
也許世界上只剩下一片蓋滿垃圾的荒野,和偉大可汗宮殿里的花園。我們的眼皮區(qū)隔了它們,但是我們無法分辨,何者在內(nèi),何者在外。
為了厘清一切,忽必烈在皇宮階梯下擺出巨大棋盤,好讓馬可波羅只能以無聲的移動進行他的描述,可汗想從“無窮盡的陋敗與混亂中,找出合理又協(xié)調(diào)的系統(tǒng)”,他并一直將馬可留在身邊,希望借由充滿規(guī)則的棋賽,增加對自己帝國的認識。馬可則傳授可汗,如何從棋盤上的木頭紋理解讀自然界過去的奧秘,好比從干旱環(huán)境里長成的樹干年輪,“幾乎未成形的枝丫”,“還未到早春,就想冒出頭的”小花苞。[30]
最后,統(tǒng)治者和旅行家兩個人擠在一起,看著可汗發(fā)現(xiàn)的地圖集。他們看到了類似汗八里的城市,可汗曾在此住過;他們看到了耶路撒冷、撒馬爾罕,一些波羅記得的城市;他們看到了那些明知其位置卻不能前往的城市,像格拉納達、巴黎、廷巴克圖;他們的頭幾乎要貼到地圖上了,二人想象著西方人從未發(fā)現(xiàn)的城市,像庫斯科、諾夫哥羅德;他們看到了早已消失在地平線下的城市,像特洛伊、烏耳、迦太基。尚未誕生的新城市,像洛杉磯、大阪,則現(xiàn)出了模糊的雛形。[31]他們也瀏覽了尚未標示的夢中城市,像是烏托邦、新拉納克、太陽城。[32]他們更看到了在噩夢中糾纏他們的城市,像以諾、雅虎地、美麗新世界。 “沒有用的,”可汗說道,“最后一站只能是地獄城,而且就在那兒愈縮愈小的漩渦里,我們會活活地被水流拖進去?!?/p>
波羅于是說道:“煉獄不應(yīng)該是終極目的地;即使真有煉獄,也早已存在,早已因我們的結(jié)伙,而存在于我們之間?!盵33] 接著二人同歸現(xiàn)實。在一陣心意相通的靜默中,卡爾維諾安排可汗熱情地轉(zhuǎn)向馬可波羅:
“回到西方后,”忽必烈詢問這位威尼斯商人道,“你愿意將剛才說過的故事,向你的同胞復述一次嗎?”
馬可波羅不愿正面回復:“我說了又說,”他向可汗表示,
……但是聽的人只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您會充滿興趣聆聽世界之描繪是一回事;等我回去那天,這些描繪如何在我家門外的碼頭工人、船夫之間流傳,則是另一回事;而待日后,我若遭熱那亞海盜俘虜,并與一位游記作家戴著腳鐐手銬同關(guān)一室,向他口述故事,那就又是一回事了。決定故事的不是說故事的聲音,是聽故事的耳朵。[34]
波羅的答案繞了一個大圈子,但是這答案的前提卻很荒謬:即使舍得放棄眼前的金銀珠寶,波羅也沒有理由流落到熱那亞,和一位作家同囚一室。即使這么不可能的事情終究還是發(fā)生了,后人為什么要對他的談話感興趣呢?
卡爾維諾給了我們最好的答案,而且適用于所有的故事。關(guān)鍵在于耳朵,只聽想聽內(nèi)容的耳朵。以幾世紀來的中國為例,聽眾總是按捺不住,老想著“穿過薄霧”,進入“干燥、透明”的空氣里。從一開始,西方人對中國就充滿了興趣,幾世紀來,新的資料不斷,熱誠更從未稍減。至今我無法對此現(xiàn)象提出解釋。但是本書中的故事似乎證明,中國完全無須改變自己以迎合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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