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尼爾以這幾個段落作為整出戲的引子。根據(jù)部分前言,讀者可以發(fā)現(xiàn),“馬可波羅、波羅兄弟及其子維尼斯”,早就計劃好攀這個交情,并趁機將“一整車隊的商品”售給闊闊真及其夫婿。[16]場景接著倒回二十年,當時馬可波羅正隨父親與叔叔往中國出發(fā)。馬可以天真無知的面目出場,成天顛三倒四,說著有關(guān)情色及種族的笑話,而且在解除掉最初的羞赧之后,開始輕易就可以投入妓女的懷里,對于金錢及各種商品的誘惑更是無法抗拒。在第一幕第六景中,當波羅這家人終于跨入中國時,奧尼爾以長篇文字敘述舞臺上的景物,以總結(jié)他人對中國歷史的印象;這個結(jié)論似乎直接引用自伏爾泰早期劇作《趙氏孤兒》。在劇中,成吉思汗終于讓步,承認中國厚有的道德觀遠較蒙古野蠻文化優(yōu)越。奧尼爾的敘述如下:漢人樂團和韃靼樂團樂音齊鳴,鼓聲、鑼聲、刺耳的笛聲同時響起,聲量不斷升高,直達極限。燈光逐漸亮起,直到炫目而刺眼。就在樂音及光亮都達到最高潮的時候,一切突然歸于死寂。舞臺上出現(xiàn)了大汗位于汗八里宮廷的大殿,那是一個巨大的八角形房間,高聳的墻壁上堆金飾銀。在正后方的墻壁上,深深凹進一個神龕似的地方,那是大汗的寶座。由地面至座位須經(jīng)三個臺階,每個臺階需要走三步路。忽必烈坐在頂端的金墊子上,穿著厚重的金色朝服。他雖年高六十,仍然權(quán)傾一時。他的臉上流露著自負與尊貴,表情在譏諷中帶著嚴苛,但是又有慈悲的情懷。在他身上,有著成吉思汗后裔能征善戰(zhàn)不屈不撓的力量,更有著受到征服地華夏文化滲透而顯露出的人道精神。[17]睿智的忽必烈汗一眼即看出,年紀尚輕、毛毛躁躁的馬可,個性有些“乖離、別扭”,不過還是決定任命他做特使,并囑其每次回宮皆須報告旅行見聞。[18]
第二幕開始時,已經(jīng)是十五年之后,此時馬可正任職揚州市長。善于巧取豪奪的他大幅提高了稅收,城內(nèi)百姓被壓榨得快要揭竿而起了(在《詩篇》第五十六篇中,龐德也提過,忽必烈手下官員有征稅斂財?shù)牧晳T)。聽說馬可即將入京向忽必烈復命,可汗手下大臣楚英譏諷道:
難怪他在壓榨過民脂民膏之后,還能用滿嘴花言巧語來討您的歡心。我們的馬可真是個積極任事的市長。由揚州居民送來的請愿書看來,那兒可是治理最有方的城市了。我最近才和一位從城里落荒逃出的詩人談過,他說揚州從前充滿靈性,如今卻有了一座簇新的府衙門。另外一位學者告訴我,我們這位基督徒市長,不只撲滅了老鼠,更撲滅了我們的生活樂趣,就像這二者是共生的害蟲一樣。[19]
可汗回復道:
他那些滑稽唐突的動作已經(jīng)讓我覺得厭倦了。只有在裝丑的過程里不冒犯人,弄臣才真正能夠逗笑。馬可別扭的個性,開始讓我覺得厭煩。他沒有一個正常人的靈魂,只有一種隨心所欲的個性。我們提供給他許多學習的機會。他樣樣懂,樣樣不通。他什么東西都看過了,但是什么都看不進去。他什么都想要,但是沒有真正喜歡過一樣東西。他充其量不過是個會耍小聰明的貪心鬼。我打算打發(fā)他回他家鄉(xiāng)的爛污里去。[20]
但是,忽必烈的孫女闊闊真卻強烈抗議,并向二人透露,她已愛上了馬可。
為什么你們二人這么不公平?他難道沒有把每件交代的事情做好?別人辦不成的事,他難道沒有辦得妥當?他難道沒有憑著毅力和決心,在你們手下升到最高位置?
(此時她的怒氣漸消,聲音卻顫動得更加厲害。)
對于不了解他的人而言,他也許有些奇怪,但那完全是因為他與眾不同,比其他人強壯的緣故!他有靈魂!我知道他有![21] 忽必烈憤怒地要闊闊真退下,命令她立刻準備妥當,即日出發(fā),嫁給波斯的可汗。他并詢問楚英,這種愛情是怎么滋長的,畢竟波羅和闊闊真每隔一兩年才見一次面,每次見面也只能短暫交談。楚英的答案,正好顛覆了傳統(tǒng)對異國風情所持的看法。他表示,讓他們彼此隔離“是不智的,這么一來,他永遠都是那位來自遙遠西方、陌生而神秘的夢幻武士,是個帶著謎團、討人喜歡的男孩”。[22]波羅這位成功的企業(yè)家官僚向著皇宮前進,自窗子里觀察的楚英則向忽必烈轉(zhuǎn)述一切。在此中國背景中,波羅所擺出的到處幫人加油打氣的嘴臉,顯然讓奧尼爾相當反感:
他在市長的官服外戴著勛章。后面跟著小旅館的樂隊和他自己的樂隊。他騎在一匹非常胖的白馬上。他踩著您皇宮的臺階跨下馬來!他往一名衙役背上打了一巴掌,問他姓甚名誰!他用下巴逗弄一名嬰兒,并向母親詢問小孩的名字。雖然那是個女嬰,這位母親卻謊稱說“馬可”。他微微一笑。他說話的聲量極大,因此每個人都聽得到。他給了嬰兒一元,算是為她在賬戶里存了第一筆錢,并希望日后她能有更多金錢入賬。這位母親毫不掩藏臉上的失望表情。四周人群大聲歡呼。他發(fā)現(xiàn)一位藝術(shù)家正在為他素描,于是努力往臉上堆砌笑容。他與一位獨腳老兵握手,并詢問其姓名。老兵深受感動。淚水浮上眼眶。他報出姓名,但是波羅一轉(zhuǎn)身向群眾說話,就把這名字忘得一干二凈了。他揮了揮一只手,要求群眾安靜。樂隊停止了演奏。在這只手上,他戴了五大枚玉戒指。另一只手則放在——同時輕拍著——一個青銅做的龍頭上,那是古老的陽剛象征,是宇宙萬物在天上的雄性主宰。[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