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殘酷的世紀里,在赫連勃勃那暴戾的一生中,在他揮動著大馬靴子,肆意地踐踏著路經(jīng)的一切美好的東西時,是不是在那隱秘心靈的一角,還留有一份溫存,這就是這三碗酸奶子的溫存。那一份甘冽,那一份清爽,那一份沁人心脾的甜香,也許會有味道留下來,尤其,是在路上,是在如此狼狽的逃亡路上。
也許,在赫連勃勃最后的日子里,當他每夜每夜,仰頭喝下鮮卑莫愁端來的毒酒時,他也許會有所覺察,要知道他是個如此乖巧的人,但是他認了,認命了,他決心這樣來完成自己,完成一個英雄的童話,早早地結束那不可能實現(xiàn)的宿命。
這是敘述者的笨想。
說話間,這位從代來城逃出來的,拽著馬尾巴泅渡過河、在那山路的轉彎處得到三碗酸奶子慷慨饋贈的年輕騎手,來到了一座城前。
那城,城門洞子上面寫有氣象森森的“隴東城”三個大字。這是一座中等規(guī)格的城池,建在干涸的隴東高原上,黃河幾字形大拐彎的前彎。有哨兵在城門洞子口上懶洋洋地站著,有零零散散的人進進出出。城門口傳來嘈雜之聲,原來是幾個半大孩子盤腿坐在城墻邊上,一邊曬太陽,一個玩一種名叫“擲羊拐”的游戲。
所謂羊拐,是指羊的小腿和腳腕連接處的那個骨節(jié)。草原上的孩子,或者那些胡漢相雜、半農(nóng)半牧地面的孩子,常常玩兒這種“擲羊拐”的游戲。抓肉吃完以后,一只羊的身上會收集到四枚羊拐。將這羊拐上的肉啃干凈,再用動物血染成紅色,就成一件玩具了。要收集到一把羊拐,并不是一件很難的事。
騎手還是個孩子,童心未泯。這游戲令他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自己在代來城居住的日子。玩“擲羊拐”他可是一把好手。于是他騎在馬上,俯下身子去看。
他大約有些發(fā)呆。
一個留著蓋蓋頭、腦袋后剃得精光的頑童說:“桓,你看,那個騎在馬上的半大小子在看著我們!他的模樣好怪,神情好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