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的妖精

關(guān)上門，我一路狂奔穿過沙灘，連口氣也沒來得及換就一頭扎進了海里。不是為了趕時間，而是此刻的感覺太怪異。我心里激蕩著無數(shù)的心事，像有根棍子在皮囊里面翻江倒海似的亂攪，可是身體卻偏偏輕飄飄的，每一步走下去都有種踩不到實地的虛無感。除此之外，就是那種大事即將臨頭的惶恐。

不知道這件大事我到底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海水宛如一張攤開的毛毯一般包裹了上來，沁涼直達(dá)心底，軀殼的溫度一瞬間就降了下來，舒適得讓人只想放松了四肢隨著水流就這么一路飄下去?？墒悄切├顺币话銢坝吭谛念^的暗火卻怎么壓也壓不住，反而因著體表溫度的降低而呈現(xiàn)出了越來越熾烈的趨勢。仿佛我被看不見的火種點燃了，那一叢一叢竄起來的火苗就悶在胸膛里，隨時都有可能因壓力過大而砰的一聲爆裂開。

我聽到心臟的每一下跳動都像重物自高處墜落，震動的余波迅速地擴散到末梢神經(jīng)，不等它消失，新的一波沖擊又疊加了上來，如此的混亂，過了很長時間之后我才意識到自從跳進水里，我還一直沒有浮上海面去換氣。

十分奇妙的感覺，似曾相識。仿佛我的周圍不是海水而是空氣，仿佛我是穿行在空氣里的一只鳥，正舒展著翅膀，借助著氣流的力量向前滑翔。我伸手摸了摸耳后，指尖不出所料地觸到了那個在我身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神秘的器官：我的……鰓。

一剎那的愣怔，我試著向前游，原本笨拙的身體竟然出乎意料的靈活自如。抬起雙手，在沒有光線的海水里我依然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指間張開的手蹼，薄如蟬翼。側(cè)過頭，漂浮在腦后的一把亂發(fā)依然是黑色，而我的下半身……也還是兩條腿。

我在原地轉(zhuǎn)了幾個圈，有那么一點點不知所措。我發(fā)現(xiàn)即使沒有浮上水面，我仍然知道那塊礁石在什么位置，就好像我的腦子里裝著一部導(dǎo)航器，那個點已經(jīng)被清清楚楚地標(biāo)了出來。

我知道隱藏在我身體里的某些奇異的變化在遇到海水這個特定因素之后，又一次被激活了，茫茫然地轉(zhuǎn)了幾圈并沒有讓我想清楚任何事。海水是涼的，可是隔著薄薄一層皮膚，身體的內(nèi)部卻像有巖漿在翻騰似的。一邊是火，一邊是水，我被夾在了清醒與混亂的邊緣。

如此怪異。

我知道這個樣子的我大概不能算一個人類，可同時我又無法確定現(xiàn)在的自己究竟該算什么東西。我像一個橫空出世的怪物，某種因突變而出現(xiàn)的怪物，就像那些我看過的科幻片里的角色。

模糊的恐懼被黑暗放大，我的世界突然間無比空曠。我不顧一切地朝著礁石的方向游了過去，想要見到深海的愿望前所未有的強烈。

我想見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