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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哲學簡史》5.1 墨家的社會背景

中國哲學簡史 作者:馮友蘭


在周代,帝王公侯都擁有自己的軍事專家,這些人是世襲的武士,是當時軍隊中的骨干。周朝后期統(tǒng)治權(quán)力解體,這些軍事家喪失了權(quán)力和爵位,散落全國,只求有人雇傭,得以維持生計。他們被稱為“俠”或“游俠”?!妒酚洝分蟹Q他們:“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保ā队蝹b列傳》)這是他們的武士道德。墨學中,有一大部分便是這種武士道德的延伸。

在中國歷史上,“儒”和“俠”都是依附于貴族的專門人才,他們自己也屬于社會的上層。后來,儒生繼續(xù)來自上層或中層階級,俠則更多來自下層階級。在古代,各種典章制度和禮樂都是貴族專用的,在普通百姓眼中,這些典制禮樂都是奢侈的繁文縟節(jié),沒有絲毫用處。墨子和墨家正是以此為出發(fā)點,批判傳統(tǒng)典制和對它加以粉飾的孔子與儒家。墨家哲學的內(nèi)容,主要便是這種批判和對游俠道德的辯護。

關(guān)于墨子和他的追隨者來自游俠,有許多憑證。從《墨子》一書和當時的其他許多著述中都可以看到,墨家有一個嚴密的組織,足以進行軍事行動。墨家的這種組織的首領(lǐng)稱為“鉅子”(“大師”),對本團體成員,操有生殺大權(quán)。墨子就是他的團體的第一位“鉅子”。他至少曾有一次,為宋國遭受楚國入侵的威脅而組織防御。

這段故事的情節(jié)很有趣。《墨子·公輸》篇里記載,當時楚國雇用了一個機械發(fā)明家公輸般,發(fā)明了一種攻城的武器。楚國將使用這種武器進攻宋國。墨子得訊后,前往楚國,勸阻楚王出兵。在楚王面前,公輸般演習他準備用以進攻宋國的新式武器,墨子則表演他準備用以防御楚國進攻的防御武器。墨子首先解下腰帶,用以劃出一座城,用小木棍標志武器。公輸般采用了九種攻城機械來進攻,都被墨子的防御武器擋住了。最后,公輸般的進攻武器都已用盡,而墨子的防御武器卻還有余。公輸般不肯認輸,說:“我知道怎樣擊敗你,但是我不說?!蹦踊卮穑骸拔抑滥阆胗玫哪莻€辦法,我也不說!”

楚王問他們,到底是什么意思?墨子回答說:“公輸般想謀害我。但是,我的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已經(jīng)用我設(shè)計的武器武裝起來,在宋國城墻上等候著楚國軍隊的進攻。我可以被謀殺,但是楚軍無法殺盡他們?!背趼牶笳f:“如此說來,我們就放棄對宋國的進攻。”

如果這段故事屬實,它對今日世界來說倒是一個好榜樣,兩個敵對國家不必在戰(zhàn)場上廝殺,只要雙方的科學家、工程師來到一起,把各自實驗室里的攻守防御武器都展示出來,不需要走上戰(zhàn)場,便可以決定勝負了。

無論這段故事是否屬實,它足以說明墨家的軍事性質(zhì)。還可以再看其他史料如《淮南子》,這是公元前2世紀的著作,其中《泰族訓》篇說:“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湯蹈刃,死不旋踵?!痹凇赌印窌校辽儆芯盘幷摰椒烙鶓?zhàn)爭的戰(zhàn)術(shù)和武器。這都足以說明,墨家原來是一個武士的組織。

墨子及其追隨者與當時的其他游俠有兩點不同:首先,其他游俠只是雇傭兵,誰雇用,便為誰賣命;墨子和他的追隨者們則反對任何侵略戰(zhàn)爭,他們只為防御性戰(zhàn)爭效勞。其次,通常的“俠”只是墨守武士的職業(yè)道德;墨子和他的追隨者則對武士的職業(yè)道德進行理性化的解釋。因此,他創(chuàng)立了一個新的哲學流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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