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和范家有交情的黃區(qū)長保舉范若奎去區(qū)公所當兵,范若昌來征求孫國幫的意見,要他這個“當哥的”幫忙想一想,是去好還是不去好。已經(jīng)二十五歲的范若奎游手好閑無所事事,幾年前就娶了媳婦,以為可以用女人的溫柔體貼和她身上那個奧妙物件收收他的心,可范若奎對這個媳婦的熱情遠不如壩子里那些小媳婦,結(jié)婚兩年后也沒有動靜。這個苦命的女人有一次去女兒塘洗衣服,一頭栽進去淹死了,有人說是自盡,有人說是意外。她的死對范若奎而言和死了一只貓一條狗差不多。范若奎用一匹馬和五十塊銀元換來一支短盒子槍,每天架在手肘上,瞇上一只眼睛在屋后練習。范若昌誠懇地對孫國幫說:“哥哎我不知道怎么辦才好,讓他去么,自古以來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這當兵的飯可不是好吃的,比‘跳頂咚’(就是當強盜,翻窗越戶,落在地上“頂咚”一聲,故名)好不到哪里去。不過是名譽上好聽一點,東奔西跑的,一樣叫人煩;不叫他去么,又怕做出丟人現(xiàn)眼的事來,都快三十了,還不成其個人,我的臉面都被他丟盡了?!睂O國幫本來有些難受,為什么沒人給自己家的某人保舉個差事?但同時覺得在區(qū)公所當個兵也沒啥子好,當官的騎馬當兵的鞍前馬后,便勸范若昌放他去當兵。“他現(xiàn)在是生熟不忌,就是要放他到鏨子上去烤一下他才曉得厲害。才曉得你這個當大哥的對他有多么好?!笨煞度艨皇且话惚0脖?,他一去就當上文書,因為識的字比別的兵多。兩年過后,在黃區(qū)長的關(guān)照下,順利地當上排長。
香溪區(qū)公所保安隊的兵丁分成三個排,一個排負責區(qū)公所的保衛(wèi),一個排負責征糧征兵,一個排負責治安剿匪。香溪地處黔北深山腹地,人煙稀少,征糧征兵都不容易。而正是因為窮,匪患也從未絕跡過,有靠打家劫舍為生的職業(yè)土匪,也有白天在城里干活,晚上抓一把鍋底的煙黑往臉上一抹,拐上斧頭去搶劫的業(yè)余匪徒。有人被搶后再去搶別人,還有土匪搶土匪。保安隊三個排只有保衛(wèi)排既輕松又風光,范若奎就是這個排的排長。
孫國幫總覺得自己無意中幫了范若奎的大忙,有些后悔卻又無可奈何。心想當時若是阻攔一下,叫范若昌不放他去,就不會有這個結(jié)果。可同時他非常清楚,他的話不會起任何作用,范若奎的前途是不可阻擋的,憑范家和黃區(qū)長的關(guān)系,他早晚是區(qū)公所的紅人。
孫國幫側(cè)耳傾聽洞子里的喝啰聲,盡量不去想這些,但要做到這一點并不容易。山坡下的溝谷里大霧彌漫,他有一種喜悅的幻想:要是能跳到那上面去就好了,像在棉花團上一樣軟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