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有時是不講語法的。如上海人夏天曬太陽說是“孵太陽”,多生動。我們?nèi)讼裉柕膬鹤?,被她孵化出來。唐詩有“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看似不通,卻有它特殊意義。一男一女接吻,如果讓他們把嘴唇消毒,抹上紅藥水,那就把愛情的情致全破壞了。語言科學到極點就沒有文學。(1985年4月18日)
解放初期,我們向國外提出三個《楚辭》專家,一個郭沫若,一個游國恩,一個我,這是郭的提拔。我沾了姓“文”的光,聞一多姓聞,我也姓“文”,音同字不同。搞《楚辭》說大話,我不如郭;細心考釋,我不如游。屈原是一往情深的,《楚辭》不能肢解。(1985年4月18日)
世界上有賭徒之城摩納哥,有宗教之城梵蒂岡,我們?yōu)槭裁床桓銈€文化之城?應該搞一個屈原—楚文化旅游中心,讓外國人來中國以看不到此地為憾事。但這事有很多困難,“其漫漫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1985年4月18日)
大人物要不甘寂寞,小人物要甘寂寞,要有“雅懷”。我是小人物,我要隱藏起來,最好讓人忘記我,以為我死了。我是“閑時有味卻無能”。(1985年4月18日)
有的戲不能有續(xù)集,《白毛女》寫到此為止,如寫續(xù)集就荒唐了:白毛女兒子奸污黃世仁女兒。(1985年4月18日)
人就是有骯臟的一面,暴露出來也沒什么不好。有一位革命者說“我看見女人的大腿就流口水”,大家都批評他,可這人在大革命失敗后卻能犧牲為烈士。人肚里有骯臟的東西很正常,運動后都要拉出來,否則積在肚子里倒不好。(1985年4月18日)
女孩子可以略輸文采,但不可以稍遜風騷。略輸文采只是少知少識,稍遜風騷則是無風無趣。(1985年4月18日)
解放初蘇聯(lián)大百科全書委托我、艾青、聶紺弩寫文學卷,從卜辭寫到“王貴李香香”,有些人如魯迅要有專章。當時寫哲學卷的是湯用彤、馮友蘭,其中馮友蘭有條目,寫他是“蔣介石御用唯心主義哲學家”。湯看了,說不好。那時馮友蘭在清華講毛澤東哲學思想,讓馮友蘭看看這條目。馮念了念,說,這是事實,沒錯,不用改。他臉上沒有表情。(1985年4月18日)
郭沫若對我很好,抗戰(zhàn)時我在他那兒住,可以說是他養(yǎng)活了我。郭是像李白那樣的人。李白遇見農(nóng)民汪倫,可以寫“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把你歌頌一番,過后就忘了。郭也是這樣的人,他對宗白華就是這樣。(1985年4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