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啊,我對著從不信奉的某位神祇在心中低語。神啊,雖然今后幾天我會詛咒你,但有一件事我仍然感激你。謝謝你在幾小時前給我時間好好打扮。讓我曾經共處八年的男人面前,展現出精心裝扮的最后身影,真是太好了。不是那副黑眼圈,穿著露出膝蓋的破牛仔褲的模樣,真是太好了。這一點,我真的很感激。如果可以祈愿,我盼望他在想起我的時候,記得的是我今天的模樣。為了不當場哭起來或是一時沖動說出什么咒罵的話,我反復呢喃著最后的話語,猶如讀祝禱文一般。
于是,今天是八年來沒有任何約會的,一個人的周末。
上周日,我說服了博明和我共進最后晚餐。在公園附近一家串烤店里痛快地喝完酒再分手。一杯接一杯地喝,我愈來愈覺得分手這件事絕對沒問題,在車站還笑著跟他揮手說拜拜。
“謝謝,非常感謝?!薄拔乙彩牵娴暮苤x謝你?!编嵵仄涫碌鼗サ莱鲞€帶著“酒氣”的臺詞,兩人才分手?;丶业穆飞?,因為不想從酒醉的感覺中醒來,我又去買了一籃子的罐裝燒酒,在房間里繼續(xù)獨酌。愈喝愈覺得分手這件事是明確的決定,然后,洋洋得意地出聲對自己說:“只剩下工作了,下定決心好好工作吧!”甚至拿出一個月難得寫上一次的日記,以用力的筆跡記下這些話。
隔天星期一,經過一夜宿醉,我卻沒有任何意氣消沉的情形。抱著疼痛不已的頭,早上第一個進辦公室,默默地做完成堆積如山的工作。過了十點才陸續(xù)來到辦公室的同事,看見滿身酒氣、卻在埋首工作的我,莫不感到驚訝。
我知道工作永遠做不完,卻還是一直推遲下班,最后勉勉強強才趕上末班電車。很好,我心里悄悄地想,如果照這樣忙下去,應該就可以忘記博明不在身邊的事吧!
偏偏事與愿違,新企劃在星期二就泡湯了。贊助商制藥公司竟然在最后關頭反悔。我突然空下來了。像昨天,明明是星期五,回到家時,才只有七點半。
接下來,是沒有任何預定計劃的星期六。本來打算睡到黃昏再起床,但十點前忽然醒來,就再也睡不著了。沒有辦法只好起來,泡杯咖啡喝。一拉開窗簾,外面十分晴朗,隔鄰院子里的樹木,迎風搖曳著鮮綠奔放的樹葉?!肮聠我粋€人”這個關鍵詞,和五月的爽快完全不搭調。
去剪個頭發(fā)算了!喝光咖啡,為了替自己打氣,我試著對自己大聲說:“失戀還是要剪頭發(fā)吧?!蔽抑雷约菏强谑切姆?,我慢吞吞地脫下睡衣丟在一邊,再把牛仔褲套在腿上。
“嗯,請幫我剪短吧!”在住家附近的美容院里,我有點羞怯地說出這句話。這家理發(fā)店是第一次去。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那我狠下心來剪嘍?!北任夷贻p許多的美容師輕快的響應。
喀嚓、喀嚓,耳畔傳來令人舒暢的聲音。通過美容院的一排落地窗向外望,可以看見步行街。晴朗的天氣一如上周,一種被背叛的感覺突然襲來——無論我發(fā)生了什么事,世界依然不變,繼續(xù)向前走。早晨來了黑夜來了,夏天來了秋天降臨?;ǘ溟_了被樹葉遮蓋,不久樹葉又變了顏色。我閉上雙眼,希望什么也不想??︵?、喀嚓,剪刀聲愈來愈大。
大約一小時后,鏡子里出現了一位陌生的女子。光潔的額頭、裸露的頸項?!岸填^發(fā)真的很適合你,是正確的決定哦?!蹦贻p美容師開口說,鏡中的女子困窘般笑著。
“總共是五千二百元?!惫衽_的人報上金額。當我從手提包掏出錢包時,銀色鑰匙掉落地板并發(fā)出聲響。我慌張地拾起這把系著狗狗鑰匙圈的鑰匙,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遞出一萬元鈔票,接著收下找的零錢,向美容師點個頭,便走出美容院。脖子涼颼颼的。我邊走邊掏出方才落在地上的鑰匙,盯著出神。
那是博明的房間鑰匙。在彼此都太過忙碌而無暇見面時,博明把鑰匙交到我手上。那把鑰匙一開始就系著狗狗鑰匙圈。我依然記得接到這把鑰匙時的心情。交到手中的明明只是一把備用鑰匙而已,我卻感受到一種澎湃的情緒,像是掌握了一把秘密鑰匙,可以開啟迎向世界的大門。插入鑰匙打開大門,世界上的一切,就連黏在柏油上的口香糖和風干的狗屎,都擁有非比尋常的意義。那把鑰匙,我覺得那是世上最珍貴的東西。這樣一把小小的銀色鑰匙,曾蘊含著那么多喜悅。
然而,此時此刻,不可思議地,我感受到和當時同樣的情緒,正從我體內深處緩緩涌現。雖然這把鑰匙所能開啟的那個房間,我已經不能再次造訪了。
我緊緊握住這把無緣再用的備用鑰匙。這或許是八年來和我在一起最親的人留給我的最后禮物。透過這把鑰匙,我真的開啟了世界的門扉。
與某人相伴、信任、相愛、攜手共度、放棄、無法如愿以償、奮發(fā)向上、盡情哭泣、醋勁大發(fā)、邁步向前、將目光凝聚在持續(xù)前進的時間上,這些全部出現在這把鑰匙所開啟的門扉前面。它們全都攥在我手中,未來沒有任何東西會失落?,F在,這把再無用途的銀色鑰匙正在告訴我這些事??傆幸惶欤词箷r隔久遠,我不再想起博明的容貌,偶然出現的這把鑰匙,還會一再提醒我曾經的這段珍貴的記憶吧!
我想,不管世界不管愛情,皆無法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