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菱芷一指榻上的水藍色緞面小襖并柳綠色的百褶襦裙，道：“這是剛才三嫂子過來幫忙挑選的衣裳，她說今日要見兩位夫人，衣著打扮上要分外講究。”她停一停，輕聲道，“說是趙家華夫人喜歡這種賢淑的打扮?！?/p>

容迎初若有所思地拿起小襖，片刻后，嘴角邊揚起一彎弧度：“這下三弟妹是提醒咱們了?！彼D(zhuǎn)向問蘭和問菊，“讓我看看你們家姑娘的衣裳，要見貴客，得再花點心思挑一挑才成?！?/p>

經(jīng)過細細的挑選和搭配，她讓小姑子穿上了一襲胭脂紅的緞襖子，下著鮮黃色的碎花松綾裙子，頭發(fā)只綰了一個松松的流云髻，戴上紅寶石花迭綿綿頭花，再斜插一枚點翠牡丹花形金簪，只此裝扮已猶顯嬌艷俏麗，又在妝容上著意地濃妝艷抹了一番，更平添了幾分矯揉造作的俗媚之感。

當柯弘安、容迎初和柯菱芷三人一起來到搭下戲臺子的熙祥苑時，苗夫人抬頭看到柯菱芷那一身打扮，果然不滿地皺了皺眉，眼神帶著責(zé)怪意味地橫了戚如南一眼。

戚如南亦覺意外，眼光從容迎初臉上掠過，心下釋然，只垂首不語。

這時柯弘昕領(lǐng)了戲班的一行十六人走進戲臺后等候，韋宛秋隨著他們一道走進了園子里，她蓮步姍姍地來到苗夫人身側(cè)，溫婉道：“娘，那華夫人原是廣府人，她素日在自家府里看的也是廣府戲班，正好馮御史大人也是廣府人，孟夫人對廣府戲也不陌生。所以我便跟三弟妹他們提議這次也請外江廣府戲班，唱念雖都用廣府方言，不過又保留了昆山腔、弋陽腔，咱們還是能領(lǐng)略其中韻味的。”

苗夫人頷首道：“不妨事，這次主要是宴請貴客為主，哪里的戲班都可以。”

韋宛秋朱唇邊含著一縷柔柔的笑意，她抬眸望向柯弘安，眼神中別有深意。

正言語間，周元家的過來通傳道：“大太太，華夫人來了?！?/p>

苗夫人忙和韋宛秋一同迎了出去，戚如南走在后面，經(jīng)過容迎初身邊之時，轉(zhuǎn)頭吩咐一旁的下人們道：“孟夫人比華夫人稍晚半個時辰到，你們先只準備華夫人的茶點?！?/p>

柯弘安和容迎初聞聲，禁不住相視了一眼。容迎初才想要和柯菱芷一起迎接客人，柯弘安卻一手拉住了容迎初，小聲道：“三弟妹說得沒錯，孟夫人曾跟我提過她帖子上的赴會時辰，確是半個時辰之后?！?/p>

容迎初和柯菱芷心知這當中必有蹊蹺，一時便不敢輕舉妄動，暫且只得靜觀其變。

過不多時，苗夫人、韋宛秋她們便簇擁著一位遍身珠翠錦繡的貴夫人進了園中，眾人一邊讓貴客上座，苗夫人一邊轉(zhuǎn)過頭來，對柯菱芷道：“芷丫頭，趕緊來向華夫人行個見禮！”

柯菱芷無法，只得上前去，容迎初輕輕拉一拉她，她心下會意，遂故意放慢了腳步，慢條斯理地走近華夫人。

那華夫人端坐在黃花梨木椅上，身外置一襲大紅猩猩氈的斗篷，從斗篷下可見其蹙金絲的黃緞掐花對襟外裳，衣襟四周刺繡云霞錦紋是略深一些的紅色，皆用金線穿珍珠細細納了。她一雙手攏在捻銀絲線作云水瀟湘圖的廣袖之中，就那樣不言不語坐在那兒，便已經(jīng)流露出了遍身的貴氣，讓人不自覺的心感敬畏。

她年近四十，淡雅的妝容完美地掩下了她臉上歲月的痕跡，留下的是她常年養(yǎng)尊處優(yōu)累積的一股自矜與威儀。她在趙府中是主中饋的當家主母，教養(yǎng)子女媳婦均以“嚴”字當頭，莫說是日常處事必要謹守的規(guī)矩，連坐立行走都自有她的一套禮數(shù)講究。此時她細細留心這位柯家四姑娘，首先入目的自是那一身不合時宜的衣著打扮，已在心下暗自膩味——不是沒有托人打聽過柯四姑娘的品德秉性，都說是位嫻靜溫良的大家閨秀，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也難怪，是個幼年亡母的嫡女，沒有生母調(diào)教總是遜色一點，要是放在她手底下教養(yǎng)，是斷斷不能容自家的姑娘媳婦這般妖妖嬈嬈地示于人前的。

柯菱芷慢吞吞地踱到華夫人跟前，怯生生地回頭看了緊隨在側(cè)的兄嫂一眼，方向華夫人行禮道：“見過夫人！”

這走路的樣子，這見客的禮數(shù)，這一副沒見過大場面似的小家子氣模樣，絲毫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風(fēng)范！華夫人越發(fā)不滿，眼神里不覺帶上了一絲輕蔑，還是伸手虛扶了她一把，客氣道：“四姑娘多禮了。”

苗夫人把這一切看在眼里，目光凌厲地瞥了柯菱芷一眼，面上只含笑道：“咱們芷丫頭性子內(nèi)秀得很，鎮(zhèn)日家不過是躲在屋子里刺繡畫畫什么的，鮮少出來見客，一時見著了夫人，心里正羞著呢！瞧她連平日的禮數(shù)都忘記了，讓夫人笑話了?！?/p>

華夫人的微笑始終得體如初，和氣道：“姑娘家的三步不出閨門，一時怕生也是有的。不妨事，最要緊的還是姑娘的秉性，禮數(shù)規(guī)矩這些都是可以慢慢調(diào)教的。”

容迎初在旁聽著，愈覺得心頭發(fā)緊，這趙太師府家的夫人，果然如唐姨娘信上所書的一樣，性子極其嚴苛刻薄，如今不過是請她過來相看一下而已，看她那眼光，竟已把芷兒視作自家媳婦般百般挑剔了，聽這言下之意又是要于日后好生管教的意思，都是沒有坐實的事呢，何來這般理所當然，想必是在苗氏處得過什么準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