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也很自負,聽了顧頡剛的話,同意去聽聽胡適的課,以決定是不是將這個新來的留學生從北大哲學系課堂趕走。認真地旁聽了幾次課之后,傅斯年對那些要趕走胡適的同學們說:
“這個人書雖然讀得不多,但他走的這一條路是對的。你們不能鬧?!?/p>
于是胡適留在了北大哲學系。
當然了,胡適繼續(xù)留在北大教書,不能說全是此事起了作用,但是對于一個剛剛回國的留學生來說,若是一出馬便失了前蹄,從馬上栽下來,對日后事業(yè)的發(fā)展,不能說不是一個莫大的障礙。可貴處還在于,傅斯年從未以此自傲,多少年都沒向胡適說過。傅斯年去世后,胡適在緬懷文章中提及此事,不無動情地說:“我這個二十幾歲的留學生,在北京大學教書,面對著一般思想成熟的學生,沒有引起風波;過了十幾年之后才曉得是孟真暗地里做了我的保護人?!保êm《傅孟真先生的思想》)
聽過胡適的課之后,傅斯年對胡適的治學方法很是景仰,從此之后,便疏遠了黃侃等太炎門生,投奔到胡適麾下。不時趨訪,請教學問,縱論時局。正是在胡適的家里,傅斯年結識了同在北大讀書而不在一個系的羅家倫。在上引的文章中羅說:
我和孟真是一九一七年在北京大學認識的……我們開始有較深的了解,卻在胡適先生家里。那時我們常去,先則客客氣氣的請教受益,后來竟成為討論爭辯肆言無忌的地方。這時期還是適之先生發(fā)表了《文學改良芻議》以后,而尚未正式提出“國語的文學,文學的國語”,也就是未正式以文學革命主張作號召以前。適之先生甚驚異孟真中國學問之博與精,和他一起接受以科學方法整理舊學以后的創(chuàng)獲之多與深。適之先生常是很謙虛地說,他初進北大做教授的時候,常常提心吊膽,加倍用功,因為他發(fā)現(xiàn)許多學生的學問比他強。(抗戰(zhàn)勝利后的第二年,適之先生于北大校慶之夕,在南京國際聯(lián)歡社聚餐時演講,就公開有此謙詞。)這就是指傅孟真、毛子水、顧頡剛等二三人說的。當時的真正國學大師劉申叔(師培)、黃季剛(侃)、陳伯(漢章)幾位先生,也非常之贊賞孟真,抱著老儒傳經(jīng)的觀念,想他繼承儀征學統(tǒng)或是太炎學派等衣缽。孟真有徘徊歧路的資格,可是有革命性、有近代頭腦的孟真,決不徘徊歧路,竟一躍而投身文學革命的陣營了。以后文學革命的旗幟,因得孟真而大張。
顧頡剛勸傅斯年聽聽胡適的課,以決定是否將胡適趕走,在其起始,確實算不得大事,但誰又能料到,后來會有這一連串的結果呢。小事中每每隱匿著大的歷史事變的開端,可惜這樣的見微知著,常是許多歷史學家事后的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