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暉自覺事情蹊蹺,也不緊逼,只淡笑道:“沒事,你若不想講她,也可以談談那案子?!?
他曉得施常云自入獄以來,便緘默至今,不管誰問均不開口交代作案細節(jié),可能是施老爺子托人過來暗示過他不要亂講話。所以各大報刊絞盡腦汁想從這位冷血殺手嘴里套出些細節(jié)來都是徒勞。唐暉雖不負責跟蹤報道這樁血案,職業(yè)習慣卻令他充滿好奇。
“你又怎知我會告訴你這個?”
“因你剛才就好像要告訴我?!?/p>
“沒錯。”施常云緩緩將身體前傾,因失眠導致的黑眼圈在他斑駁的皮膚上尤其觸目,“對于小胡蝶喜歡的男人,我都會給他開個后門?!?/p>
“她在哪里?!”牢獄的空氣瞬間繃緊,令唐暉喉管發(fā)澀,只能啞了嗓子問道。他不知道施常云怎么會認得他,但有一點已經清楚,那便是這兇手在玩弄他的情緒。
“她在哪里我不曉得,但我曉得她可能已經得到什么下場了?!?/p>
唐暉并未應和,自尊心讓他下意識地想要擺脫心理游戲的陷阱,但施常云似乎看得穿他。他目光如閃電,一下便刺穿了對方的精神意志。
“因我家是開藥房的,所以小胡蝶時常問我一個問題,哪些藥可以吃死人,哪一些卻怎么都吃不死??晌覐膩聿桓嬖V她,曉得為什么嗎?”施常云恢復一臉笑意,皺紋爭先恐后地占領他的眼角,“因為她當時也許只是好奇問問,可下一次可能就會用實際行動來驗證我的話是不是真的。這就是女人,看似柔順無害,實則個個都有謀財害命的本事,你信不信?”
“可如今殺人的那一位卻是你這大男人啊。”
“哈!”施常云一聲尖笑撕破了緊繃的空氣,“你年紀輕輕懂什么?有些事情都是表里不一的。比如我哥吧,平??雌饋韽姾返煤?,對我指手畫腳、呼來喝去的,每次我跟我爹要錢,他都要敲邊鼓,讓老頭子不要給。我砍他的時候,他嘴里竟叫得像個娘們兒似的!那種嗓音我從來沒聽到過……還有他的血,人家說血都是熱的,可是濺在我臉上的時候只是有那么一點溫罷了,氣味也不好聞。我哥素來標榜自己是熱血有為,現(xiàn)在血從皮膚里噴出來的時候,他自己也應該嘗到了,一點都不熱呀。唉——”
這一聲嘆,把唐暉從莫名的恐懼里拉了出來,他曉得自己不能輸給眼前的死囚。于是清清喉嚨,回道:“這么說殺人很有快感?所以你把小胡蝶也殺掉了?”
“您言重?!笔┏T频南掳陀l(fā)尖長起來,“小胡蝶這樣的女人,殺了倒也是好事,只可惜,想殺殺不掉啊。”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如今人不見了。我才給她交過一年的房租,在萬福樓打了一對蓮花墜嵌紅寶石耳環(huán)哄她高興,她倒好,一聲不響便不見了。想把花出去的血本要回來也斷不可能,還得變著法兒哄老爺子高興,唉——還好進這兒來了,許多事兒都賴過去了。哈!”
“你的意思是,小胡蝶在哪里你也一無所知?”唐暉知他話里有幾分摻假,當下也不戳穿,只想看他要戲弄他到什么辰光。
對方果然眼露興奮,笑道:“也不能這么講,你跟她有情,難不成她跟我便只是一堆袁大頭砌出來的墳牌子么?自然也是有情的。所以呢——”這個停頓里,竟摻雜著一股凄楚的蕭瑟之氣,“這丫頭還是逃不出男人的手掌心,自古以來,用情太深的女子,將來終究都不會圓滿,她也是一樣?!?/p>
“你既知道她那么多事,那索性將她從苦海里救出來,我替你辦這個事情?!?/p>
“沒有你替我辦,自然后頭還會有人來,你不是頭一個過來主動請纓的,只不過,相對那個人,我更信你。”唐暉原想問早他一步的人是誰,可轉念一想,怕又是施常云故意編出來哄他玩的,便也假裝沒有興趣,硬是不問,只一個勁兒追問小胡蝶的下落。
“好,你且替我去江蘇路一家叫‘蘇美’的鐘表行一趟,找那里的老板高文取一只藤條箱?!?/p>
“我要怎么跟他講?”
“只說要取一個藤箱便可,其他什么都無須講。取來之后,不要打開,再來這里一趟,告訴我箱子有多重,發(fā)出什么聲音。到時,我自會告訴你小胡蝶的下落?!痹挳?,施常云眼里竟閃過一絲絕望的落寞,喃喃自語道,“但愿我還能活到那個時候。”
此時唐暉才注意到,從頭至尾施常云身邊竟無一個看守監(jiān)督,他們的言談完全不受限制,這大抵是施逢德用大筆鈔票打點出來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