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譞,是道光帝的第七個兒子,咸豐皇帝的弟弟。為了配合皇家神秘感,奕譞也很低調(diào),自號退潛居士、退省齋主人、九思堂主人。又退又思,天天都在反省。不過也不需要九思,三思四思也就差不多了。
他一輩子都在思念一個人,親生兒子載湉——光緒皇帝。
望子成龍,兒子做皇帝還不高興?當然不高興,因為兒子的上面還有個太后。一個野心勃勃的女人,一個精明強干的女人,一個冷血的女人,一個可以隨時將兒子推入萬丈深淵的女人。
而作為皇帝的父親,太后會怎么看自己?尊敬,那是表面上的;猜忌,這才是根本。奕譞思念兒子,擔憂兒子的處境,也擔憂自己的處境。
現(xiàn)在你該明白了,為什么要退,為什么要思,一而再、再而三的思。
當確定自己的兒子為皇帝時,奕譞磕頭痛哭,當場昏厥在地,不省人事。一半是表演,一半是恐懼。
做個男人真難,做皇帝的爸爸更難。
醇王府客廳放著一個大銅碗,上面刻著奕譞寫的座右銘: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當然是寫給別人看的,雖然我是皇帝爸爸,可是我沒有野心,真的沒有。
不相信?湊近了看看,銅碗里有水,半碗水。
奕譞時時小心,處處謹慎。他總是把賞賜、把晉爵的機會讓給別人,是真正的讓,沒有一絲一毫的虛情假意。讓不掉就哭,先是假哭,后是真哭,越哭越傷心。哭兒子、哭自己。在哭聲中,有驚無險地過了一生。
奕譞將所有的憂郁、謹慎、怕事都毫不吝嗇地遺傳給了載灃。雖然事前未經(jīng)載灃的同意,但也沒辦法,作為兒子只能全部接受保留。
不過慈禧倒很高興,載灃這孩子比他父親還老實聽話,這年頭,有才的一大把,肯聽話的卻沒幾個啊。高興之余是欣慰,欣慰之余是感慨。一個女人家撐著這江山快半個世紀了,太累了,也該歇歇了。
時光它匆匆如流水,一不小心流到了農(nóng)歷戊申年,北風(fēng)那個吹,雪花那個飄。
載灃在軍機處干了大半年,勤勤勉勉;朝廷也沒什么大事發(fā)生。七十三歲的慈禧閑著沒事,想出去走走,踏踏雪、賞賞梅。生活一直都在繼續(xù),無論大人物還是小人物,都要善于在生活中尋找美、發(fā)現(xiàn)美。
慈禧沒事總喜歡到御花園走走,今年雪天的御花園特別美。慈禧晚年最喜歡照相,帶上御用攝影師,擺幾個pose(姿勢),揮揮剪刀手,在鏡頭前總會顯出少有的女人味,即使她已是個年過古稀的老人。女人愛美和年紀無關(guān)。
年紀大了,總喜歡回憶,總喜歡留戀,慈禧常?;貞涍@一輩子的傳奇。
那年她剛二十六歲,舉手投足間就完成了許多人,應(yīng)該是所有人都不可能完成的夢想,成為帝國的主宰。當然,除了本事,還有機遇,天大的機遇。她的男人是皇帝,她給皇帝生了唯一的小皇帝,這樣的機遇百年一遇。
半個世紀,她是中興的導(dǎo)演者,也是掘墓人;她是鐵血的見證者,也是受害者。
歷史的重擔也壓著這位女人,兩次倉皇離開國都。一次是和丈夫,一次是和侄兒。尤其是六十五歲那年,已近古稀之年,還要在凄風(fēng)苦雨中忍饑挨餓。沒辦法,國運決定命運。
回來后,她想重振祖宗的雄心,新政、立憲,一套一套,卻始終未能理出個頭緒。
她覺得自己做得夠多,覺得自己夠操心。一個人畢竟撐不起這個天,即使撐起了也撐不了多久,該享樂的時候就享樂吧。她都不想做實事了,底下人還會做嗎?
她什么都不缺,卻又什么都缺。愛情?丈夫早早去世;親情?兒子過早離開。一個女人,過早地失去了愛情、親情,她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強者嗎?
她這一生最在意的就是垂簾聽政。一場垂簾一出戲,隔著簾子,她看誰都模糊,對誰都提防。一場垂簾一場夢,隔著簾子,她永遠都不知道什么時候夢醒,什么時候夢滅。所以她一生都在演戲、都在做夢。
許多人不喜歡她、討厭她甚至詛咒她,但沒有一個人不害怕她;許多人都盼著她早死早下地獄,但沒有考慮到她沒了,大清怎么辦。
老年人癡迷留戀過去,年輕人喜歡展望未來。不過深宮里那位年輕男主人——光緒皇帝從來都不會展望未來,更不會擬定什么社會發(fā)展長遠規(guī)劃,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他不是像許多人期待的那樣是個英明的皇帝,他只是個膽小、略帶孩子氣、脾氣有點急躁的普通男人。
厲害的太后不容許他做一絲一毫的主,不允許他多說話,不允許他多走動。他就是個木偶,養(yǎng)在深宮、長在深宮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