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莉婭讓他坐下來,告訴他她希望他勇敢一些。她說他每周六夜晚的吵鬧越來越讓人無從下手。這句話的措辭導致了童年那種搞笑式的誤解。哈羅德以前從未聽過“無從下手”這樣的表達方式,他以為父母對他哭泣的懲罰是要砍掉他的雙手。他想象某個又高又瘦的男人穿著長大衣,留著凌亂的長發(fā),邁著高蹺一樣的腿拿著大剪刀沖進來。幾個星期前,他就曾斷定—同樣是以只有一個孩子能真正理解的糊涂理由—之所以當父母離開時他會哭泣,是因為他吃東西太快了。而現在他即將失去他的雙手,他想到血從他的手腕向外噴,想到如果用兩段殘肢吃飯還能不能吃得太快。當朱莉婭耐心地與他說話時,所有這些景象都閃過他的腦海,于是他向她保證絕不會再哭。就像一位新聞秘書,他知道在公眾場合他必須重復官方說辭,但他內心知道自己肯定會哭。
晚上即將到來時,他聽到母親的吹風機的聲音—末日臨近的信號。爐上的水燒開了,是為給他做通心粉和奶酪準備的。負責照顧他的保姆來了。
羅伯和朱莉婭穿上外套走向門口。哈羅德站在大廳中,胸腔和胃里傳來一陣震顫。然后他感覺到自己的軀干正在起伏,他努力想控制。淚水從他眼睛里涌出,盡管他假裝這淚水并不存在,但卻開始感覺到鼻子發(fā)癢、下巴顫抖。然后,他感覺五臟六腑攪成一團。他因哭泣而抽搐著,淚水濺落在地板上,他并不試圖隱藏它們,或是抹去。這一次他并沒有移動雙腳奔向父母,他只是一個人站在門廳里獨自顫抖著。父母站在門口,保姆在他身后。
“我很壞,我很壞?!彼搿K錆M了羞愧感。他是哭泣的男孩。在混亂之中,他弄錯了因果關系:似乎父母離開是因為他的哭泣。
他們走后幾分鐘,哈羅德從床上拿起毯子,把毛絨玩具堆在自己周圍,用這些東西建成了一座堡壘。孩子們會把情緒投射到他們最喜歡的毛絨玩具上,用成人們跟宗教偶像溝通的方式與它們溝通。多年以后,他會回憶起歡樂的童年,但他的童年其實也交織著痛苦的別離、混亂、誤解、創(chuàng)傷和謎題。這就是所有的自傳都是不充分的原因—人們永遠無法捕捉自己內心的亂流。這也是自我認識都是有限的原因,只有少數不尋常的人能夠察覺自己的童年期經歷在大腦中建立模型的方式。此后的人生中,我們會編出各種各樣的故事和理論,試圖解釋自己內心深處所發(fā)生的神秘事件,但在童年時期,世界的神秘性仍然鮮活生動,有時這種神秘性會伴隨恐怖的力量爆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