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人本事大了去了?！叭擞卸啻竽?，地有多大產(chǎn)”，“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已成為全民共識。新生事物不斷出現(xiàn)在報紙上，譬如滾珠軸承，雙輪雙鏵犁之類。如果說這些東西外國早就有，算不上獨創(chuàng)，有一件東西可絕對是獨創(chuàng)的，那就是超聲波發(fā)生器，給我們留下深刻印象。這東西一度風(fēng)靡全國，可以發(fā)出超聲波，能在食堂蒸饅頭，在澡堂池子里燒洗澡水，功效神奇。人大還為它開了個科技產(chǎn)品展覽會，我和小波也跑去看熱鬧。這東西看起來并不復(fù)雜，就是拿一根普通的水管，把一頭捶扁，在捶扁的地方開一個豁子，再在豁子上嵌一個刮胡子刀片，刀片必須是薄的，可以彎來彎去那種。據(jù)說把這東西接到高壓蒸汽上，刀片就會高速振動，發(fā)出超聲波。而超聲波，光聽這個超字就知道無所不能，蒸幾籠饅頭還不是小菜一碟？這東西后來獲得廣泛應(yīng)用，被裝在每一個澡堂子里，因為刀片鋒利，不知道割破了多少人的腳丫子。直到有一天這個東西從管道上意外脫落，燒洗澡水的功能卻絲毫不受影響，人們才明白，不管它是不是真能發(fā)出超聲波，這個東西都是純粹多余的。因為光是管道里冒出的高溫蒸汽，加熱洗澡水就已經(jīng)綽綽有余。這么多的大人，用了這么長的時間，才想通這么簡單的道理，你說他們的智力是不是有問題？

那時候最讓人覺得有意思的事，還得屬煉鋼鐵了。大喇叭嗡嗡響，整天在說這件事。北京城里里外外建起了爐子，到處濃煙滾滾。就我們在人大見到的，爐子大致分兩種。一種是炒鋼爐，比較矮，像個土炕，前邊是燒火的炕洞，后邊有個煙筒。還有一種比較高，像個玉米棒子戳在地上，叫做小高爐。煉鋼爐一開，就不能停，晚上要挑燈夜戰(zhàn)。我們喜歡看晚上煉鋼，離老遠就看見一片紅光，籠罩著那片場子，火星像螢火蟲一樣，星星點點飛上夜空。走近了就聽見大人們吵吵嚷嚷，鼓風(fēng)機嗚嗚地響。只見幾條大漢，想來是人大的學(xué)生，戴著頭盔，手持鋼釬，打扮得像武士一樣，輪番沖上前去，用鋼釬在爐膛里翻攪。爐膛里的東西好像是一些大塊小塊的渣子，燒得通紅，隨著鋼釬的撥動，不停地翻轉(zhuǎn)、堆疊，高高低低地變化，同時冒出大量的熱氣，烤得臉發(fā)燙，倒有點像我們玩火時的情形。小孩子都愛玩火，我們有時也撿一些廢紙、干草、樹棍之類，點起火來，看那些大片的東西在火中攣縮，彎曲，表面發(fā)黑，然后罩上一層火焰，哆哆嗦嗦地垮下去，化成灰燼。如果用樹枝在里面攪一攪，就看見大量火星夾在黑灰里飛起，輕盈裊娜，惹人遐思?？墒悄侨绾文芘c眼前的情形相比。隨著鋼釬的戳弄，大顆的火星從爐膛里飛上空中，星星點點，歷久方熄，比過節(jié)放花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