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倫理學上的自然主義與理想主義(1)

周輔成文集 作者:周輔成


倫理學上自然主義與理想主義之對立,是歷來倫理學發(fā)生爭執(zhí)的根本。我以為二者是能溝通的,其問題乃在于二者能否包含。換言之,即不在其取長舍短,而在其能把二派之方法及界限看清楚后,再看是否還有沖突。因為他們雖同一在解釋道德問題,但二者所用之方法卻全然大異。我要證明此點,我先提出兩個疑問:第一,即是自然主義倫理學是否升進了道德問題的堂奧?第二,理想主義倫理學是否對于道德進步及實際的文化問題沒有答復?如果兩問題的答復,均屬“否”字,則是吾人萬難說他們的短處是他們根本上的缺點。以此,言取其長,毋寧言取其根本要義;言舍其短,毋寧說去其越本分而遠涉的支節(jié)。

現在且先考察自然主義。

自然主義有一要點即是信從科學上的結論或科學方法的萬能。詳言之,即一方面唯恐科學方面所得之結論不足顯其偉大,于是索性將當時科學所得之結論,無限制地應用出去;他方面則覺得自然科學既是根深蒂固的了,自然科學方法又有無上威權,則是任何一問題,吾人決無有另取直觀或超驗的方法之理。所以自然主義者在道德問題上,并非不是不承認有善與良心,或義務等問題,它實乃是想用自然科學的結論和方法以解決之。

我們一看自然主義的歷史,就知此種潮流,遠在古希臘時代已經伏有了。不過嚴格言之,仍應從近代培根、霍布斯算起。培根、霍布斯后,推演到洛克、休謨、亞當·斯密、邊沁、小穆勒、斯賓塞、達爾文,這派簡直成了英國倫理學的主潮,我們在英國除了找出有少數調和論的理想主義者外,幾乎難找一位純粹理想主義者。至于其他則無一而不是以自然主義相號召。這種潮流到大陸,先有斯賓諾莎受其影響,后有無神論者費爾巴哈、孔德、居友(Gayau)、克魯泡特金等,這些都是自立名目而急欲與理想主義一對抗。我以為這樣多的自然主義者,最成熟的仍應推克魯泡特金。因克氏學說能將各派包括而無余。故此地言自然主義,即以克氏為代表。

原來自然主義在克氏之前,均側重在善的問題;康德提出的義務問題,還未見得到他們的首肯。比如邊沁即曾明白不承認有良心。亞當斯密、斯賓塞,雖對良心或義務有意見,但他們卻從未重視它。直進展到達爾文才把康德提出的義務問題,明白視為倫理學上唯一的中心問題,而專以自然科學的見地答復之。(見所著《人類由來》(The Desent of man)第四章一一二頁)自然主義到此,才算真與理想主義直接相觸。但可惜達爾文本人的生物學趣味過濃,故對于道德問題,走到半途即止,只得一個“義務觀念起源于社會本能”的含糊結論,即不前進;所以后來克魯泡特金有見于此,乃循著達爾文的路線而去,竟在路線后面找出另一個光華燦爛的“自己犧牲”(Selfscrifice)“正義”(Iustice)“互助”(Mutual aid)的道德世界來。若問克氏在倫理學上有何貢獻,此點能不背基督精神的科學的道德觀,的確是他的大貢獻。

鼓舞克氏以科學方法研究道德問題的原因,第一即是近代科學的進步。因物理學上的能力不滅定律,證明了宇宙生命不過是一個無時或息的能力變化之連續(xù),每一變化每一連續(xù),都循一定的機械定律,并可以從此形態(tài)到彼形態(tài),所以一切行星的出現、消滅,都無有神秘的地方,反之還可由數學家物理學家手中得知其將來如何。不但如此,近代有機生命的科學還證明了“生命”這件東西是廣布的,凡任何一物質的團聚,我們都應視之為有生命的東西,同于生物而須經過進化與衰頹的循環(huán)。所以近代科學告訴我們(一)有機體或人類不過是環(huán)境的產物,(二)我們無時不是與宇宙生命相接觸,相適應。

因之,我們知道自己非常渺小,我們應當謙遜,決不能把自我視為宇宙中心;并且“自我”這個東西,離開了全體,則無所謂;沒有“你”,則我們的“我”也無法成立。所以科學在此,無異告訴我們人類生于社會必須相愛相親。更從實用科學之成績而觀,又無異告訴我們唯有利用自然的能力,而后人類福利之獲取乃不是空想。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 www.autoforsalebyowners.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