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他都沒看過我一眼。只有這一點(diǎn)是我能確定的。龐貝羅在我開始扔的時候,以及扔完之后,視線都一直朝著自己手頭。但是,他的上半身,特別是右肩和右臂,竟仿佛別的生物一般動了起來。
難以置信。
菜刀被龐貝羅握在右手里。他牢牢抓住了刀柄。
像是有人猛扇了我一巴掌。這是無法相信眼前事物時的感覺—我腦子里突然下起了雨。
“去沖個澡?!?/p>
龐貝羅完全不顧我的動搖,把菜刀放在臺面上,拿著夾了生菜和午餐肉的餐包吃了起來。
我連回答他都忘了,僵硬地活動著身體。
“喂?!?/p>
“是?!?/p>
在我轉(zhuǎn)過桌角時,有個聲音說道:“想死時就跟我說。我會讓你死得比自殺輕松點(diǎn)。這是員工福利,不收錢的?!?/p>
那話音里沒有一絲一毫開玩笑的意思。
我又感到了輕微的眩暈。
淋浴間是個殺風(fēng)景的房間,除了入口,其余三面墻是用白鐵皮般的鐵板圍起來的。墻上掛了個箱子,里面放有肥皂和男用洗發(fā)劑、護(hù)發(fā)素及擦背用的布。排水口異常地大,非常顯眼。在用洗發(fā)劑洗頭時,我摸到了頭發(fā)上的沙粒。我蒙蒙眬眬地望著熱水在腳下流走,無法相信自己現(xiàn)在會變成這樣。
我在正身處不幸的旋渦的正中央,這一點(diǎn)是我昨天及前天夜里在房間里鉆進(jìn)被窩時根本不曾想到的。身體各處都在作痛。肩膀無法自如地抬起來,洗背后非常辛苦。
門外傳來了聲音。我屏住了呼吸。
“衣服放在這里。換身衣服。”
影子說完這些就走開了。
外面的籃子里放著蛋糕般蓬松的白色浴巾和藍(lán)色工作服。我脫下的衣服和鞋子都不見了。無所謂,反正上面沾滿了小便和泥巴。給我準(zhǔn)備的旅游鞋雖然大了點(diǎn),但也不是不能穿。
片刻之后—
“到這里來?!饼嬝惲_在廚房里招招手,把我叫到了水槽前。
我看見碟子和杯子沉在水槽里的泡沫中。
“你首先要做的是打掃和清潔,從洗東西開始。工具在下面的置物盒里,只有海綿可以用完就扔。聽好,所有東西都要像舔過一樣一塵不染。這就是你做清潔的基本要求。別忘了。”
我從置物盒里拿出清潔劑和海綿,伸手到水槽里,拿出三個盤子、五個杯子和一個做奶汁烤菜時用的深底盤子。
只見龐貝羅又指了指爐子上的湯鍋:“那個也別忘了?!?/p>
我雖然不擅清洗,但這總比看著人一點(diǎn)點(diǎn)被肢解還要忍住哀號,以及被埋在土里等著漸漸死去要好得多了……但我真沒想到,這只是漫長的“清洗奧林匹克”的開端。
龐貝羅是“下命令的專家”。
他一直在監(jiān)視我,為保證我不偷懶,他時不時進(jìn)行調(diào)整,提醒我、威脅我。
廚臺雖然只有一般餐廳的一半大小,但布置得便于使用。面向大堂時,左手邊的墻上是非家用的冷藏庫,右手邊是用來燒東西的爐子、烤架、烤盤和平底煎鍋,島形臺旁邊有放食物的架子和調(diào)料架等—有一塊榻榻米大小的鐵板,龐貝羅把它打磨得光亮如新。我提到“有烤架”的時候,龐貝羅眼里瞬間閃過冰冷的殺氣。他告訴我那是低頻的IH式鐵板,做這行的都把它稱為鐵的寶石。然后帶著一副我已經(jīng)不可救藥的神氣對我說明,從上方接觸火苗的是“烤架”,下方接觸火苗的是“烤盤”。聽到這些,我覺得這東西是打掃的關(guān)鍵,必須仔仔細(xì)細(xì)地打磨。就算以一個外行的眼光來看,也能看出龐貝羅在烤盤前擺開陣勢時,只要身體前后左右轉(zhuǎn)動就能做好做菜的大半準(zhǔn)備。
我想起從電視上看到過一個拿了三星的店里的大廚像悟道的和尚般說過“機(jī)能能帶來美味”。龐貝羅和那位大廚是同類。
龐貝羅讓我依次擦洗了盤子、烹調(diào)用具,接下來是廚房電器、地板、墻壁。后來我才知道這是因?yàn)槭謺絹碓脚K,所以要漸漸遠(yuǎn)離會送到客人口邊的東西。
我的肌肉已經(jīng)超過了極限。
洗盤子,把手伸到鍋?zhàn)拥撞?,像修行的和尚般用裝有麩皮的袋子擦洗佛堂外廊般不停擦著烤盤之時,龐貝羅的身影消失了。但是,每當(dāng)我出了什么問題—差點(diǎn)兒摔了盤子,鍋底和鍋壁的交界處洗不干凈,在烤盤上撒了過多的打磨粉—的時候,他就會從我身后伸手給我下指示。讓我吃驚的是,在這場清洗奧林匹克中,我一次也沒有察覺到龐貝羅的接近。當(dāng)然,這也許是因?yàn)槲也幻卟恍莸卦诟苫顑?,體力和精力早就超過了極限,大腦在不知不覺中斷過電。但我仍然覺得這很了不起。不記得是在哪本書上讀到過,生物會給自己圈出一個領(lǐng)地范圍,只要有他人進(jìn)入就能立即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