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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東坡,想起秋白(2)

21世紀(jì)中國最佳隨筆2000-2011 作者:耿立


一位臨場記者當(dāng)日的報導(dǎo)寫道:瞿秋白來到公園,“全園為之寂靜,鳥雀停息呻吟。信步至亭前,已見菲菜四碟,美酒一甕,彼獨坐其上,自斟自飲,談笑自若,神色無異”。

餐畢,出中山公園。瞿秋白在刀兵環(huán)護下,緩步趨向刑場。刑場在長汀西門外羅漢嶺下蛇王宮養(yǎng)濟院右側(cè)的一片草坪,距中山公園兩華里多。就如最后的一次散步,這是他留在世間最后的足跡。兩華里,最后的兩華里,他走著……

瞿秋白手挾香煙,顧盼自如,緩緩而行。沿途用俄語唱著他自己曾經(jīng)為之翻譯成漢語的《國際歌》。到了羅漢嶺下,他自己找了塊空地,面北盤足坐下,回頭看了看行刑者說:“此地甚好?!苯又嫃棡⒀陜H三十六歲。

下午,瞿秋白遺骸葬于羅漢嶺盤龍崗。

秋白是性情中人,他一直努力改造自己身上與政治抵牾的東西,但他身上的文人氣總還時時地流露,在上海大學(xué)做教授時,他教王劍虹、丁玲唱昆曲《牡丹亭》,教她們吹簫和繡花:秋白把花鳥繪在綢布上,再題上詩詞,由她們動手繡。秋白有一部留聲機,喜聽小調(diào)和京劇名角的唱片,有些唱段還能跟著唱;有時聽唱片不過癮,就去劇院,但每次去都是很修飾一番,要用大衣領(lǐng)遮住臉,禮帽蓋住眉,戴著墨鏡混跡在人群里,以防被人認(rèn)出。秋白是痛苦的,原為將自己融入時代便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內(nèi)在依據(jù),誰知“十幾年我一直覺得自己一直在扮演一定的角色。扮著大學(xué)教授,扮著政治家,也會真正忘記自己而完全成為‘劇中人’。雖然,這對于我很苦,得每天盼望著散會,盼望同我談?wù)蔚呐笥炎唛_,讓我卸下戲裝,還我本面目——躺在床上去,極疲乏地念著:‘回家去吧,回家去吧’,這的確是很苦的——然而,在舞臺上的時候,大致總還扮得不差,像煞有介事的”。

文人憑著自己的熱情跨入政治,卻成為了尷尬,本性抹殺了,隱匿了,但我們難免質(zhì)疑,難道理想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非得以個人豐富性的消失才算完美嗎?但政治這架機器吞噬了多少自己的孩子和忠誠的衛(wèi)士?而如果知識分子掩蓋起自己的這些趣味,把自己扭曲的心靈變成一種對理想的奉獻,那結(jié)果又會如何?那時,一種對知識分子的偏執(zhí)和仇視也許成為一種高揚的理想主義,從希特勒的藝術(shù)趣味和他執(zhí)掌政權(quán)后的焚書和對知識的迫害,及文革的那些硝煙,你也許會回味一些!

斷斷續(xù)續(xù)地寫下這樣的語句,我正在喧囂的辦公室,友人問我讀什么?

我說在讀“東坡”,在課徒的罅隙間,我讀東坡在長江的邊上,筑建“雪堂”,或乘月色,泛舟,小舟從流飄蕩,不辨朝昏,不記東西,隨心而已,眠則臥,饑則食!不敢說為冥作光,為旱作潤,但想在這價值顛倒之時,做一個隨心隨性的自由而守成的人,這樣還好。

讀東坡,在炎夏來臨之時!而忽然走筆寫了秋白的這么多的文字,知我罪我,唯有誰歟?好像又回到故鄉(xiāng)的黃昏,沒有書讀的日子,我在草紙印刷的《文學(xué)》課本上讀到了秋白!

非典時期寫于菏澤

(《山東文學(xué)》2004年9月下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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