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突變僅是一剎那的事。年輕的他后來怎樣回憶，都無法記起到底是他在繁忙的學(xué)習(xí)中忽略了女孩的一切異常，抑或是同樣年輕的女孩在暗渡陳倉之際，仍能不動聲色，行止如常。只是那個下午，當(dāng)女孩輕輕地說，她的父母已經(jīng)在家鄉(xiāng)為她覓到乘龍快婿，而她其實也從未想過要留下來的時候，頃刻間，天崩地裂，世界陡然變色。

不時有人問起，他只是嘻笑，“斷了。”若無其事。年少歲月，本來就是別離的季節(jié)，只是到那時他才明了什么叫內(nèi)傷，原來就是外表的一無異樣和內(nèi)里持久的劇痛。

那時離考研已不足兩個月了，一個周末的下午，他在門外點起一堆火，把復(fù)習(xí)資料一本本丟了進去。火焰噼噼啪啪，他聽見自己身體深處燃燒的聲音。有什么用呢？就像很多年前，考上最好的高中也不能挽救母親的生命，今天，考上研究生又能挽救自己的愛情嗎？他明明早該知道的。火舌舔他的臉，汗水一滴滴打在火堆里，仿佛是他唯一的淚。

忽然有人沖出來，拼命地?fù)淠腔穑撬?。火滅了，她才轉(zhuǎn)過身來，大聲地責(zé)問：“你干什么？”他淡淡地答：“我不考了。”重新劃著一根火柴，“考上又怎么樣？還不都是身外之物！”

她冷冷地說：“就因為失戀，你就連研究生都不考？愛情難道不是身外之物！”

她的話利薄如刀，刺中了他的要害，他霍然起立，一時惱羞成怒，口不擇言：“你又沒談過戀愛，你懂什么！”

頓時，她的臉色死灰，世界忽然靜寂得整個向后退了一步。話還沒完全出口，他便已經(jīng)開始后悔，卻倔強地只是死死閉著嘴。

半晌，她開了口，聲音里有一種深深的疲倦，“是，你沒說錯，我沒有愛過，我不懂得?！彼拖骂^，“我要回家了?！?/p>

送她回去的路上，她始終沒說話，但是到下了車，她還是轉(zhuǎn)過身，笑著向車上的他揮手，臉孔罩在夕陽里，發(fā)出金色的光芒，仿佛她本身就是生光的透明體。長裙拂擺，笑容恬靜，那一刻，她煥發(fā)出他從未見過的最動人的、他永遠(yuǎn)不能忘記的美。

他在頃刻間完全被震住了。車開動了，周圍又是搖搖晃晃的街市，他方緩緩抬起頭，覺得眼睛濕了。變幻的時代，變幻的城市，一切的一切都是不可知的，都是不能掌握的，可是到底他還有她，也就足夠了，她是他惟一的溫暖與美麗。他想沖下車，跑到她身邊，求她原諒，而她當(dāng)然會原諒他，像從前一樣，帶點責(zé)備的笑意，搖著頭，叫他“阿蒙”……

他安慰自己，星期一，星期一她就會到學(xué)校來，那時再說也來得及。

那個星期一，她沒有到學(xué)校。她以后再也沒有來過。

他只當(dāng)是她家中有事，不以為意，見她長久不來，打電話過去想要探詢，卻總是沒人接，猜測是不是電話壞了，也有些心慌，卻又暗笑自己的無端。九天后，電話終于通了，接電話的是她姐姐，“你問她？你想知道她怎么了？”她姐姐的聲音突然間，哽咽起來。

是癌。已經(jīng)擴散到全身。原來她一直說的胃病就是癌，只是沒人知道?！搬t(yī)生說，大概，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彼憬阍诮K于失聲的痛哭里掛斷了電話。

他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要再打過去，質(zhì)問她姐姐，怎么可以跟他開這樣的玩笑？汗涔涔地去抓話筒，卻“砰”地一聲重重地撞在電話亭的壁上。

他去看她，是第二天的下午，懷里抱了大束的紅玫瑰。從病房門口一直到她的床邊，仿佛漫漫長路，玫瑰的香恍恍惚惚在他身側(cè)，隔著玫瑰的香霧，看見她的臉，蒼白消瘦。他心如刀絞，卻只是向她挑一挑眉，笑得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