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4日,第43天。日軍發(fā)動第三次總攻。《日本帝國陸軍最后決戰(zhàn)篇(衡陽戰(zhàn)役之部)》記載:
重炮五門,野山炮五十門,統(tǒng)計約五個師團之兵力,于八月一日,集結(jié)于衡陽外圍,八月四日晨,在橫山司令官之指揮下,開始了第三次總攻擊,預(yù)期在一天之內(nèi),必下此城。但敵人之守將方先覺將軍,為一號驍勇善戰(zhàn)之虎將,其第十軍之三個師,皆以必死之決心,負(fù)隅頑抗,寸土必守,其孤城奮戰(zhàn)的精神,實令人敬仰。我第一日之全力猛攻,竟又被迫無效而終。亙四十余天之激戰(zhàn)中,敵人尚無一卒向我投降,實為中日戰(zhàn)爭以來之珍聞,如非敵人在長期抗戰(zhàn)中已逐步將游雜部隊整編為正規(guī)軍,則必系我軍之兩次挫敗,使敵軍堅定了必勝的信心!
近10萬日軍以飛機、大炮向中國守軍的核心陣地和市區(qū)狂轟濫炸,從南北西三面猛攻,留守營部的楊光榮擔(dān)心著前沿陣地上的弟兄們。
楊光榮回憶:“一個副排長,帶著十幾個傷兵,到后頭了,碰見我。我一看,唉,這不是一連的人嘛,我在一連當(dāng)過排長呢,那個副排長那時當(dāng)班長,他叫楊贊。我說,楊贊,你怎么回來了?他說,連長,陣地失守了。第五軍的規(guī)定,陣地失守者必殺啊。殺誰?殺連長。我問,你連長呢?他說,連長失蹤了。我又問,副連長呢?他說,陣亡了?!?/p>
這個副排長鎮(zhèn)守的是位置極為重要的西禪寺陣地。這個陣地一失守,城區(qū)也就洞開。楊光榮二話沒說,跑去向營長請戰(zhàn)?!拔艺f,營長你別著急,我去。那時我年輕氣傲,體格也好,認(rèn)為別人不行,我還行呢,有點豪情壯志。他說,好,你去,把營部這些衛(wèi)生兵、炊事兵、軍械兵都帶去,有十七八個吧,把一連撤回來的也帶去?!?/p>
楊光榮把30多個弟兄分成了3組。天色已晚,月光下,他們悄悄地摸到了西禪寺外。
楊光榮回憶:“我?guī)蓚€組在前,一個組作為預(yù)備隊在后。我對大家說,帽子都翻過來,夜晚嘛,朦朦朧朧的,看不清。大家都把帽子翻過來戴著?!?/p>
因為剛占領(lǐng)陣地,日軍正在修補工事,西禪寺外只有兩人站崗。
“我派兩個兵先把日本的哨兵干掉。兩個兵爬墻進去,日本哨兵看到了,就是一槍,這一槍不要緊啊,四處的槍全響了?!睏罟鈽s說,中國軍隊的突然反攻,殺得對方猝不及防,混戰(zhàn)中,他一把抱住了日軍的一個小隊長?!半p手死死抱著,如果讓他騰出胳膊,你治不了他?!?/p>
正在搏斗中,楊光榮一扭頭,看到一個日本兵端起槍向他刺來。“正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候,我們營部的一個軍械兵,把槍倒過來用槍托砸,他砸得太厲害了,把日本兵的槍砸壞了,我的槍也砸壞了。”
軍械兵和日本兵展開肉搏?!叭毡颈蟻硪豢诰桶堰@個軍械兵的左胳膊咬住了,那個疼啊。軍械兵把右手騰出來,掏出手榴彈,木頭柄那種,舉起來一砸,把日本兵腦袋砸開花了。日本兵腦袋被砸開花都不松口啊。砸死了日本兵,他過來幫助我,把小隊長解決了?!睏罟鈽s說。
拼得難解難分之際,楊光榮留在寺外的那一組人,也翻過墻殺了進來。
楊光榮說:“我讓那個副排長帶這個組,一聽見槍響,都翻進墻里,大聲喊‘殺’。夜晚正清靜的時候,這‘殺’聲瘆人啊!”
月光下,曾經(jīng)香火興旺的西禪寺,變成血腥殺戮的戰(zhàn)場。
楊光榮回憶:“我們后面留著的那一個組翻進墻里,把日本人弄糊涂了:究竟來的中國軍隊有多少人啊,怎么一直上?。克麄兊臎Q心就動搖了。我們一看他們動搖,拼得更帶勁了,有的犧牲了,有的用手榴彈和敵人同歸于盡了,有的跟日本人在墻角摔打。我先后跟兩三個日本人抱在一起,到最后我們把日本人全解決了,我已經(jīng)沒力氣了。這樣子,把陣地又收復(fù)了?!?/p>
陣地收復(fù)了,精疲力竭的楊光榮獨坐在西禪寺外的一棵大樹下。此時,霧氣漸漸散去,天上一輪皎潔的滿月。楊光榮記得,這一天是農(nóng)歷六月十六。
“那時候月光比較明亮,我就想,哎呀,我都二十三四了,爹娘養(yǎng)我這么大,一分錢都沒給寄,我就犧牲在這衡陽了,唉。”楊光榮嘆道,“想起來也傷心,剛一出來,雄心壯志,青年為國,結(jié)果現(xiàn)在弄的,兵潰衡陽,里三層外三層圍的,怎么能出去???沒得盼望了,非死在衡陽不可,完了,完了。想著想著,自己就流淚了?!?/p>
一個多月前,楊光榮是作為援軍來到衡陽的,可現(xiàn)在,卻沒有一支援軍來救他們。兩年前地獄般的緬北野人山,他忍受住了暴雨、饑餓、瘧疾和大面積死亡,卻無法忍受在晴朗的衡陽無止境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