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自從擔任潞州別駕之后，以英勇有豪氣而聞名，常在鄂縣、杜縣一帶騎馬狩獵，跟一些豪俠少年來往?？恐@個，從一個不是嫡傳的皇子而可以登上皇位。五十多年中，享受天下各處的供奉，窮奢極欲，子孫有上百人。他見過的天下美女自然多得很。玄宗晚年得到楊氏，違反了倫常道德，全國因此陷入災(zāi)禍之中，他本人皇位受到危害，國家也發(fā)生戰(zhàn)亂，想起來還一點都沒有任何后悔之意。這當然是因為楊氏投合了他的心意，滿足了他的欲望。江妃由于姿容美，被楊氏深深嫉妒，那么楊氏投合皇帝心意的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評論這件事的人說，妃子有的被滅了族，有的死于非命，都是她們?nèi)∶幕实酆突ハ喽始稍斐傻摹Ｆ鋵嵥麄兡睦镏捞菩谀昀弦院?，尖刻又殘忍，甚至一天之?nèi)殺掉三個兒子，就像輕易地捏死幾只螞蟻一樣。玄宗從四川回宮后，就被昏庸忤逆的兒子肅宗控制，看看周圍的嬪妃們，殺的殺，逃的逃，一個也不剩了，只有他孤獨無依的活著，天下人都為他感到悲哀。經(jīng)傳上說：“把他不喜歡的東西加在他喜歡的東西上面。”這正是老天的報應(yīng)啊。因果報應(yīng)的道理，真正是絲毫不差，怎么可能是因為兩個女子的罪過呢？

漢朝剛興起的時候，尊崇《春秋》，那些讀書人信守《公羊傳》、《谷梁傳》，互相爭論他們的高低，只有《左傳》被埋沒著，沒人知道，到最后才變成經(jīng)典。其實古書經(jīng)過很久時間才能流傳在世上的還有很多?，F(xiàn)在社會上畫美人拿著梅花，號稱“梅妃”的，大都只能說是唐明皇時候的人，卻不清楚出處。因為唐明皇失去國位，罪過都落到楊貴妃身上，所以文人喜歡寫楊貴妃的故事。梅妃只是一個美貌的嬪妃，和楊妃比，一個有名，一個無名，本來也應(yīng)該是這樣子啊。這篇傳記是從人稱“朱萬卷”①的朱遵度家得來的，我在大中二年②七月抄寫了一份，文章里常常有涉及時俗的話，可惜歷史書中散失了這種說法。我把它略微加以修改潤飾，但盡可能保存原話，恐怕掩沒了它的實際面貌。只有葉少蘊和我得到這篇文章，后世的流傳，也許就根據(jù)這個本子。再記下這篇文章的來源如上。

【注釋】①【朱萬卷】南唐朱遵度好藏書，人稱“朱萬卷”。

②【大中二年】唐宣宗大中二年（公元848年）。

【內(nèi)容講評】

本文選自《說郛》（張宗祥輯明抄本）卷三十八。

這也是一篇描寫唐玄宗宮廷生活的傳奇，它寫的是唐玄宗的一個妃子由得寵到失寵，最后死于戰(zhàn)亂的故事。情節(jié)上有模仿《楊太真外傳》的痕跡，但二者又有很大的不同?！稐钐嫱鈧鳌分孛鑼憲钯F妃及楊氏一族由榮貴已極走向滅亡的過程，渲染李楊愛情的纏綿雋永，而《梅妃傳》則著重描寫梅妃在爭寵中失敗的痛苦和悲哀。如果說前者寫的是得意者的不幸，后者寫的則是失意者的不幸。作者的態(tài)度也有所不同，《楊太真外傳》的作者還對唐玄宗表示了一定的同情，《梅妃傳》的作者則是把全部同情給了梅妃，而更尖銳、更深刻地指責唐玄宗。

在寫作特色上，兩篇也有較大不同?！稐钐嫱鈧鳌芬允穼崬榛A(chǔ)，大多抄錄前人的資料，文筆較平實；《梅妃傳》從人物到情節(jié)大都出于虛構(gòu)，故事完整，細節(jié)生動。如玄宗夜召梅妃被楊妃撞破一節(jié)，寫得活靈活現(xiàn)，好像就在眼前發(fā)生。楊貴妃的跋扈妒悍，梅妃的柔弱聰慧，都躍然紙上。文筆也很優(yōu)美，抒情味較濃。

【作者簡介】

原題作者為唐曹鄴，魯迅已指出這是不正確的，真名已經(jīng)失考。文后有一篇沒有署名的跋語，說這篇傳奇有一種唐大中二年（公元848年）的抄本，魯迅也認為是出自宋人假托。據(jù)推測，《梅妃傳》應(yīng)該是宋人的創(chuàng)作，寫成的時間最早不超過兩宋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