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出征(2)

煙花易冷 作者:未夕


 

淑葦沒有買筆記本,她買了一百個信封,幾札文具店里最光滑、最貴的信紙,還有一支自來水筆,塞進佑書的包里。她跑開,把時間讓給沈家媽媽,隔了重重的人群,淑葦站在稍遠一點兒的地方看著佑書,佑書是瘦瘦的體形與中等的個頭,一會兒,他淹沒在人群里,一會兒,又落出一個頭尖兒或是半張笑臉,好像他是一葉波浪中起伏的小舟。

火車終于要開動了,車上與車下的人相互招著手,呼喊著彼此的名字,叫著:“再見啦再見。”

忽然,在人群一片驚叫聲里,一個穿著軍服的身影飛快地跳下火車,往送行的人里跑出來。

那身影越來越近,淑葦看到,是沈佑書。

沈佑書飛快跑過來,跑到江淑葦?shù)纳磉叄岩粯訓|西塞進她的手里,轉(zhuǎn)身又飛快地跑著沖向已緩緩啟動的火車,他轉(zhuǎn)身得那樣快,淑葦都沒有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得他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一下子,又被他跑離時帶起的風吹得面上一涼。

有人一把把沈佑書拉上火車,佑書側(cè)身站在車門口,拉著扶手,往淑葦站頭上的方向看。

火車漸漸地遠了,噴吐的熱氣團團地升到空中,遮天蔽日,等它散去的時候,你念著的人已經(jīng)遠得再也不見了。

淑葦一直把信捏著,到晚上睡時歇了燈她才摸黑出來,到佑書的小披屋里,拉開了燈,開始看信。

佑書在信上說:

淑葦:

我一直覺得,世上最令人不齒的事,莫過于乘人之危。

我怕的就是這樣的一種錯誤,所以許多話不敢說。

因為你從來都是我遙遠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呵!

可是如果我不說,我便不敢奢望你能夠懂得,但幸好你懂得。

多謝你懂得。

淑葦,多謝你懂得。

另有一張裁得細長條的宣紙,上面是佑書清秀正整的小楷。

不用鏡前空有淚,

薔薇花謝即歸來。

信里還夾著一個小小的包得有棱有角的小紙包,淑葦打開來看時,是幾張紙票子,包錢的紙上寫著,這是我私下里存的一些零用,想存夠了,給你買一架風琴,你在學校時最愛彈,以后,我們可以一起在鄉(xiāng)下教書。你教音樂,我教國文??上Т娴貌粔蚨?,替我收著吧。等著我回來時,接著給你存。

    淑葦想,這個傻子,一個月的津貼才多少錢,還要給媽媽一半補貼家用,這錢他是怎么存下來的呢?

佑書走了,淑葦帶著弟弟和張媽,與佑書的母親相依為命。

沒有多久,小育寶又病了一次,是很重的腦膜炎,幾乎送掉了一條小命。

這一場重病,花光了淑葦大伯給她的那些錢,育寶似乎變得有點愣愣的,一雙眼也不如從前那樣靈活。還是張媽說,孩子活著就是萬幸,哪怕不再聰明,不再出挑,但好歹還活著,總是你父母的一點兒骨血,人笨一點兒或許倒好,比較容易安生地過日子。

佑書的媽媽待淑葦姐弟如親生的一樣,育寶更是天天地黏她,比黏張媽還厲害。她閑了便教育寶識字數(shù)數(shù),事實上,她現(xiàn)在空閑的時間越來越多了。本來她擅畫仕女圖,可是,新社會了,仕女圖漸漸地沒了多少市場,畫店要佑書媽學著畫一些工農(nóng)兵的形象,然而她總是畫得不順手,大幅的山水從前她沒怎么畫過,輕易也不敢下筆,現(xiàn)下只能畫些小幅的年俗畫或是花卉,收入是少得多了。醫(yī)生又說,小育寶的身體,頂好喝一點兒牛乳補充些營養(yǎng)。那個東西不僅貴,還難買得很,佑書媽托了過去的同學從上海帶過來,怕零碎地買太麻煩人家,一買便是半年的量,這是一大筆的支出,家里的開銷慢慢地成了問題。

淑葦狠狠心,把佑書留下的錢交給了家里,只留下一張角票做個念頭。那張票子很新的,淑葦記起是那一回年三十時,張媽包給佑書的一個小紅包里的那種簇新的票子。

淑葦還足有一年才能實習、分配工作,她的那點津貼也全貼補在家里了。十九歲的小姑娘,顏色正好,沒有什么花色的衣裳,可是布衣素面已經(jīng)足夠美好。

她總是微笑著,那是心里頭滿滿的快活溢出來的那一點兒笑的輕波。

周末回家來,她隔了窗看著掩在黑暗里的佑書的小屋子,一邊寫著功課或是哄著弟弟,或是做著家務??粗粗?,覺得好像那烏黑的窗口在下一秒鐘就會亮起來,像是一雙眼睛睜開了,或是,像窗上開了一朵燈的花。

城里花銷大,張媽說,不如,她回老家去吧,帶著小育寶一起去,鄉(xiāng)下空氣好,菜都新鮮,小孩子去了說不定身體就帶好了。

淑葦周末趕回家時,看見張媽竟然把行李都收拾好了,她央著淑葦替她買了一張車票,被佑書媽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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