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原來也是“天津衛(wèi)”(1)

張愛玲:她從海上來 作者:艾嘉


1923年,張愛玲27歲的父親結(jié)束依傍兄嫂的生活,自立門戶,帶著一大家子由上海搬往天津。

家在睦南道上。這條不寬的馬路整潔幽靜,馬路牙子上是成行的槐樹。一棟棟歐洲風情的小洋樓坐落在路兩邊。樓是那種小小的獨門獨院的紅頂小樓,樹也沒有往高里長,而是長到院子圍墻那么高時,就四下蔓延開。路也不寬,道旁的座椅也小得可愛,沒有人坐,卻很干凈,有著欲說還休的味道?;腥婚g,像走進了童話里安逸的場景。

常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張志沂選擇在睦南道上安家,肯定是有講究的。張家的親戚大多住在這附近。據(jù)今天的統(tǒng)計,這條兩公里多點長的馬路上,留下各類風貌建筑74棟,名人故居22處,市文物保護單位四處。民國大總統(tǒng)徐世昌住在這里,張學良的二弟張學銘先生住在這里,中國近代外交家顏惠慶先生住在這里,天津八大家“李善人”的后代住在這里……

張愛玲和弟弟常在花園里唱歌、蕩秋千、追逐大白鵝。這個階段,他們生活在成群的仆人之間,常由仆人抱著走親訪友,開始熟悉親友往還、節(jié)日慶吊這些傳統(tǒng)禮儀。張愛玲的母親和姑姑出國后,親友們常輪流來看張愛玲姐弟倆人。

在“二大爺”家,永遠有一個高大的老人坐在藤躺椅上?!∥医新暋岸鬆敗?。

“認多少字啦?” 他總是問。再沒第二句話。然后就是“背個詩我聽?!?/p>

“再背個?!?/p>

還是我母親在家的時候教我的幾首唐詩,有些字不認識,就只背誦字音。他每次聽到“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就流淚。

他五十幾歲的瘦小的媳婦小腳伶仃站在房門口伺候。他問了聲“有什么吃的?”她回說“有包子,有合子?!彼c點頭,叫我“去玩去”?!《嗄旰螅瑥垚哿岵呕秀甭犚娬f“二大爺”是最后一個兩江總督張人駿。

天津這么多的親戚朋友、禮節(jié)走動,小小的心靈應該充分滿足。生活的豐滿容易讓小孩子體會到幸福。天津的這段時光是張愛玲的“橙色歲月”。

稍大一點,家里為她和弟弟請來了私塾老師。這是她受教育的開始。她還記得那時天天在傍晚的窗前搖擺著身子背書。有一段時間,常為背不出書而苦惱。甚至除夕之夜還用功背書,以致保姆怕她熬夜辛苦,沒有照她的吩咐早早喊她起來迎新年,第二天她醒來時鞭炮已經(jīng)放過了。我覺得一切的繁華都已經(jīng)成了過去,我沒有份了,躺在床上哭了又哭,不肯起來,最后被拉了起來,坐在小藤椅上,人家替我穿上新鞋的時候,還是哭——即使穿上新鞋也趕不上。

為什么命運的惘惘威脅一直縈繞在張愛玲的身上呢?長大一點,她帶著喜悅地急著喊:“出名要趁早?。淼锰淼脑?,快樂也不那么痛快?!薄八愿右撸嚎?,快,遲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如果我最常用的字是‘荒涼’,那是因為思想背景里有這惘惘的威脅。”

在張愛玲的散文和小說里,這樣的想法、這樣的句子,比比皆是。她思想背景里的“惘惘的威脅”,已經(jīng)成為她生命的底色。凡事都覺得來不及。就連她在父親的鼓勵下學做的古體詩“聲如羯鼓催花發(fā),帶雨蓮開第一枝”也帶著倉促的語氣。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一切都在時代的劇烈變遷中沒有安全感,就連曾經(jīng)榮耀繁華的家,也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父親的家,母親的家,親戚們的家,都在時代的車輪里分崩離析,破損不堪。敏感的張愛玲,體會到時代的危險,看到命運的殘忍。可惜的是,她不知不覺中把這“惘惘的威脅”當成了自己命運的底子。

就連三十多年后,她在羅湖口岸轉(zhuǎn)身離開,再也沒有回來,也是那么的急促。后來在美國寫稿,幾近隱居,有一個原因就是她覺得時間不夠用了,得快點抓緊這轉(zhuǎn)瞬即逝的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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