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遠道了句謝,坐進陳司機給她打開了門的車后座。倒是葉昀,不知道為什么愣了一會兒,才慢騰騰地打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卻不坐進去,別扭了一下,還是鉆到后座,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向遠的身邊。在這個過程中,頭還不小心被車門碰了一下,疼得一張臉通紅。
向遠好笑地看著他,不知道這孩子現(xiàn)在心里在想什么。此時離向遠開學還有好幾天,聽葉昀說,葉秉林堅持讓她到葉家住上幾天,車子這時正朝葉家的方向開。一路上,葉昀不怎么多話,向遠的注意力也漸漸地被窗外不斷后退的景致吸引。大概是知道她第一次到這個城市來,陳司機不失時機地給她介紹沿途路過的標志性建筑,她聽得很專注,葉昀也和她一樣看著窗外。直到陳司機的介紹結束了一陣,向遠才隨口問了葉昀一句:“你哥哥今天很忙是嗎?”
葉昀咦了一聲,說:“向遠姐,你怎么知道?”他放低了聲音,偷偷說:“我哥最近跟爸爸鬧得很僵,好像爸爸想讓他報的專業(yè)他不喜歡,他喜歡的專業(yè)爸爸又不同意。前天晚上我還聽見他們吵了一架,爸爸一氣之下說,要把他送到國外去上學?!?/p>
向遠的心驟然一沉,難道她來了,他卻要走嗎?心急之下連忙追問:“那現(xiàn)在怎么樣?”
葉昀說:“我也不知道,不過家里面阿姨好像也挺支持大哥到國外去的。”
“那你大哥怎么說?”
“我……我不知道?!?/p>
“你怎么會不知道?”
葉昀好像被向遠的焦慮嚇了一跳,“我真的不知道,大哥他什么也沒說。”
怎么會這樣?向遠只覺得心亂如麻,原本以為相見在即,沒想到會生如此變故,莫非任憑她怎么努力,注定有距離橫在他們中間?不,不會的,事情不是還沒定下來嗎?說不定騫澤他自己都還沒做決定,她何苦自亂陣腳?
向遠很快讓自己情急之下發(fā)熱的頭腦冷卻了下來,意識到剛才興許有些失態(tài),葉昀還是個孩子,他說不知道是很正常的,她怎么能將自己的不順心遷怒到他的身上?她笑了笑,轉頭看了一眼窗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已經平穩(wěn)下來,然后才用盡量輕松的口氣對葉昀說:“你哥要出國,還真挺意外的。不過你們兄弟倆,我還以為他有什么心里話會找你說……不好意思啊,葉昀,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葉昀連連搖頭,“不是的,我哥的事情可能葉靈知道得會清楚一些。向遠姐,我是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我一定會告訴你的?!?/p>
向遠順著他的話轉移話題,“對了,你跟葉靈相處得怎么樣?”
葉昀想了想,似乎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表達,“葉靈她……她脾氣是有點怪,但是相處久了就習慣了。她跟我話不多……其實除了大哥之外,她和誰的話都不多,連跟阿姨——就是她媽媽在一起時都一樣?!彼粗蜻h忽然流露出來的若有所思的表情,以為自己說錯了什么話,連忙補充了一句:“但是葉靈她不是壞人,真的?!?/p>
向遠很久都沒有接他的話。過了許久,葉昀幾乎忘了自己說過什么,才聽見她說:“是啊,她不是壞人,我知道,我知道?!?/p>
葉家給向遠最初的印象,是一幢爬滿了不知名的寄生藤的獨棟小樓,不算殘舊,但看上去也有一些歷史,在這個高樓林立的城市里,完全稱不上氣派。村里的鄉(xiāng)親們都說,葉秉林回城后掙了大錢,可年輕的向遠走下車,站在同樣遍布植物的小院子里,心想,這樣的草,這樣的樹,在山里要多少有多少,所謂有錢人也不過如此。
后來,已經完全擁有了腳下這一切的向遠想起自己當初的念頭,就禁不住自我調侃地發(fā)笑:自己說到底還是個市儈的人,所以葉家的好處她始終不懂得欣賞,就像當年跟著小小的葉昀一步步走進這所房子的時候,絲毫意識不到這所房子對于自己來說意味著什么。后來她已經習慣這個住了許多年的地方,卻自始至終也沒有辦法愛上它。
葉家當時的女主人是一個溫婉而嫻靜的婦人,面容與葉靈頗有幾分相似,但看得出年輕的時候她比女兒更為娟秀。向遠也跟著葉昀叫她阿姨。
向遠和葉昀回來的時候,葉秉林不在家,葉太太客氣而禮貌地接待了向遠,讓一個姓楊的阿姨給兩個孩子都倒了茶,并再三感激向遠在李村救了落水的葉靈。她給人的整個感覺就是柔柔淡淡的樣子,沒有刻意的熱情,但那種自然而然的和氣更讓向遠感覺到舒服。向遠相信這樣一個女主人必定也是會善待葉昀的。
寒暄了一陣,葉太太開始擺弄起茶幾上的花材,又拿出把長柄的剪刀修修剪剪,許多花都是向遠叫不出名字的。一會兒,葉太太打發(fā)楊阿姨去做飯,然后邊把修剪好的花枝往一個白瓷瓶里插,邊隨口跟向遠閑話家常。沒說幾句,葉騫澤就從樓上匆匆地走了下來,邊看著向遠笑,邊佯怒道:“怎么來了也不叫我?”
葉太太撣了撣花枝上的露水,笑道:“這不是茶都還沒喝一口,你自己就下來了嗎?”
葉騫澤坐到向遠的對面,“一路都還順利吧?我本來說好要去接你的……”
“沒事的,葉昀跟我說了你很忙?!毕蜻h打斷了他。
“是嗎?”葉騫澤有些驚訝,繼而失笑,“阿昀這小子!他非跟我說他一個人去接就好……”
向遠瞥了葉昀一眼,只見他整張臉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便知葉騫澤所說不假。
“我,是,是……不是……”葉昀張口結舌地辯解,卻一時口拙,什么也說不上來,只得低著個頭,眼睛看著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