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分(11)

安娜貝爾 作者:(加)凱瑟琳·溫特


克羅伊登港圣馬克的安立甘教堂,簡辛塔對韋恩在這里所進(jìn)行的洗禮有兩個想法。在她心中,教堂并非他們所宣揚(yáng)的那副樣子。對她來說,教堂是一種美,它矗立在那里的意義并非出自使徒的信條,或是為了禮拜儀式,或是為了飄揚(yáng)著的由“安立甘婦女協(xié)會”制作的上書“神與我們同在”的紅、金、藍(lán)旗幟。建筑的美存在于其空間和結(jié)構(gòu)之中。簡辛塔覺得,相比這個地方小小的社區(qū)教堂,在圣約翰斯的大教堂里,這種美呈現(xiàn)得更完全。雖然在這里,她也試圖通過將自己的想象發(fā)揮到極致以喚醒自身對美的發(fā)現(xiàn),但總未如愿。

圣約翰斯的大教堂里有怪獸狀的噴水嘴、地下室和華麗的窗戶;那玻璃是泡在一桶桶蜜糖里從英格蘭運到紐芬蘭的,因此絕不會破裂。玻璃上有白色的羊羔和藍(lán)寶石一樣的天空,有由埃及女神組成的女性風(fēng)格圖標(biāo),有直接從舊約前五卷和塔羅牌上挑出來的拿著手杖、身穿鮮紅長袍的朝圣者,還有那希望之鴿、末日之鴉以及手持金色喇叭的傳令官。布道壇上的鷹張著貪婪的嘴,居高臨下地凝視著下面的聚會之眾;當(dāng)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曾被嚇壞過。她和默特爾阿姨一起去為動物祝福過;也曾在圣誕節(jié)的時候,和別的孩子一起去為孤兒院所在的地方鋪干草;或去聞復(fù)活節(jié)百合花的味道,那香氣中混合了陰涼的感覺和石墻的氛圍,似乎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巨大的圣杯,讓每個孩子都像只活潑圓潤的小蜜蜂一樣,驚奇地坐在上面吸吮那神秘的甘露,使人心醉神迷、不能自已,變得強(qiáng)大而有力。

在克羅伊登港,布道壇上的鷹是由特萊德韋的父親用松木雕成的,表面平整光滑,有因紐特人用石雕技法刻出來的線條。在簡辛塔看來,那只鷹既可以被看做是張開翅膀的,也可以被看做是合上翅膀的。她無法深入到那些線條中去,無法深入到圣靈的神秘和憤怒中去,也無法深入到克羅伊登港這只鷹的故事中去,她不喜歡看這只鷹。松木上沒有染色,但后來卻又被染成金色,看上去更讓簡辛塔覺得不像是老鷹了。那么溫柔的老鷹,太不真實,與她個人的生活軌跡格格不入。

簡辛塔知道,特萊德韋并不像她那樣看待克羅伊登港的鷹。他能從中看出些別的東西——與他在這片大地上展開的旅程有關(guān)的東西;被他、格雷厄姆·蒙塔格和生活在這個峽灣里的其他男人及很多女人公認(rèn)為是自我精神,并聚集成能量從大地上消失的那種東西。在英國的鷹里存在著一種能量,而拉布拉多的鷹則存在著另外一種能量。它們是如此不同,因此,每個人都知道——特萊德韋知道,簡辛塔用另一種方式也知道——用松木雕成的鷹根本不屬于安立甘教會。但它還是在那里,還有云杉木制成的排椅、簡單的窗戶、木制正殿、普通的家用地毯和裝花用的玻璃水壺。那花是從花園中的小塊土地上采下來的,那兒雖說叫花園但多數(shù)地方種不出花來。20世紀(jì)早期,一些摩拉維亞傳教士沿著這里的海岸開始培育這些花園。這里有三色紫羅蘭、罌粟和英國雛菊,但卻都被懸崖、大海和狂怒的天空搞得矮了一截。不過,在最初的德國和蘇格蘭女人心中,她們需要這些來對抗拉布拉多的石頭。宗教依賴于人們的程度遠(yuǎn)勝于人們對它的依賴,簡辛塔是這么想的,特萊德韋不用思考也知道這一點。你不需要宗教,除非大地并不在你心中,因為大地就是你自己的神。

教長的名字叫朱利安·塔夫脫——一個很英式的名字。他有一張小方臉,身體藏在白色長袍后面,看不出任何曲線。一個想法從簡辛塔的頭腦里蹦出來:“他是木頭做的,是個小木頭教長?!弊屗吲d的是,他無法洞察她的內(nèi)心,也不知道孩子的秘密,正如他不知道克羅伊登港任何人的秘密一樣。他既不能了解過去,也無法預(yù)見未來。他不知道孩子曾在鵝灣醫(yī)院做過一次手術(shù);也不知道簡辛塔的朋友艾麗莎將在下次社區(qū)游園會后與地理老師展開外遇;更不知道他自己幾年后也將愛上這個艾麗莎,就在地理老師調(diào)往伯里半島的“圣母升天高中”之后。因此,有一個理由就能站得住腳了,簡辛塔希望并祈禱,這個小木頭教長也無法看透現(xiàn)在——她就這么琢磨著他紫色的圍巾、衣服上的金線、身板的硬朗程度,衣物料子和長袍垂擺的莊重度。

可如今他們在這里了,特萊德韋、韋恩和她都在這里了,還有整個社區(qū)的人們也都聚在一起。不知何故,這些人都相信教長為他們祝福的能力。簡辛塔想讓這里有個不同的教堂——一座黃色的房子,有藍(lán)色基石和一扇打開的門。她希望能有位大個子女人擁有這幢房子,在里面住著;她不會把祈禱書翻到第245頁,朗誦起“我主所愛的,既然所有人都認(rèn)為人生來有罪……”對于一個孩子人生的開始來說,這都是些什么話呀?她知道特萊德韋也不信這些話,但他還是在這里,克羅伊登港的所有人都在這里。從窗戶里透進(jìn)來的光照在他們頭上,教堂里沒點燈的地方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見,人臉的上半部分也看不見。這里很黑,教長又像木頭似的;而敞開的大門外陽光耀眼,讓人睜不開眼睛——自由正身處那如此明亮而又令人恐懼之地。

儀式過后,簡辛塔、特萊德韋、叔叔阿姨們以及托馬辛娜,都來到前排,塔夫脫教長請父母為孩子命名。

“韋恩?!碧厝R德韋說。

這是最后一刻,簡辛塔想起了女兒的存在。她看了看門那邊,她的小女兒站在那里,穿了件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的衣服?!芭艿轿疑磉厑恚?!”但門那邊什么也沒有。簡辛塔閉上眼,同圣約翰斯教堂窗戶上的伊希斯說話——不是瑪麗,是伊希斯,她的兒子荷魯斯是半人半鷹。

“我為你施洗禮,”朱利安·塔夫脫用冷水在孩子的前額畫了個十字,“韋恩·布萊克?!?/p>

托馬辛娜穿著唱詩班的長袍,站在朱利安·塔夫脫身后——胸脯靠在他肩膀上,呼吸進(jìn)入他的耳朵——低語著。

朱利安·塔夫脫知道如何將嘴唇保持不動,他的聲音很小,只有托馬辛娜能夠辨認(rèn)出來。他用高超的技巧對眾人藏起了自己真實的嗓音?!澳阏f什么?”

托馬辛娜的技巧更勝一籌,她低語道:“安娜貝爾。”聲音如此之低,連她自己都聽不到。托馬辛娜相信,名字里面藏有力量。

安娜貝爾這個名字,隨著特萊德韋起的名字一道,像傳授花粉一樣安靜地傳給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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