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完報,開始寫日記,斌又出來談天,于是放下筆和她談天。她又說什么人家請她去跳舞,她現(xiàn)在會了,言外頗得意,又去了一次北京飯店,神氣得很,我窮小子沒有這個福氣去觀光,去參加的機會,更不會跳什么舞了,這個只好讓公子哥兒和小姐們?nèi)ハ硎埽f會一點好應(yīng)酬交際,至少懂得一點不是,這是真正學(xué)跳舞的誠意和目的嗎?老實講起來,不過是被那五光十色的地板器具、紅色的酒,黑色的禮服和皮鞋,白的硬領(lǐng)和襯衫,光亮的燈光,悠揚的音樂,有色頭發(fā)的西洋人等等享樂迷惑了幼稚天真的心,所以愿去那個場合去玩。那個地方,因了社會的不平,去的人也應(yīng)加以自揣,有那些時間和金錢及精神消耗在那,西洋的語言和禮節(jié)至少應(yīng)懂得一點,否則易出笑話的。不客氣的講起來,斌不過只是被好奇心或是虛榮心,享樂所迷惑忘其所以了,要是遇到的都是正直誠實的青年交往也沒什么,只是怕遇到什么滑頭的少年。在此時代,意志不堅的女子,最易被誘而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慘劇發(fā)生,那就晚了。所以在斌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我覺得太早一點,而且還是安分一點在家好,而且我還覺得斌在京華等所交往的朋友,能夠規(guī)勸對她有益的幾乎是沒有,我只是替她感到危險,如果她常以無有固定的事做而放蕩下去。也許是我此時因為很愛她,狂熱得過火,而在此瞎擔(dān)這份心吧!總之,我一聽到她提起她去習(xí)跳舞參加什么Party,或是提到她那一幫京華的朋友,我就從心里不愿聽下去。談了一刻,因我屋里一盞昏暗悲慘的油燈,只我一人,只是靜靜的低聲談話,而她喜歡的是亮光,喜歡多人的談笑,終于她在這種沉悶的空氣下坐不下去而走了,我只是送她到綠門口。她向西院過去,我便停止了,柔和好意低聲地問她“冷嗎?怕黑嗎?慢慢走!”全不理我,真猜不透她對我是怎么回事?!說她對我不好吧,也不,許多零碎,或不大告訴別人的話,也都和我談過,無所顧忌的談笑打鬧,有時對我也很溫柔,但是有時又很涼,令人莫測,發(fā)小孩子脾氣又不像!說她不知道什么,可是她又知道許多你想不到的,說她知道了吧!可是說話很隨便,有時真是一個大孩子。她走了,我又不大舒服起來,我,真是何必如此,看她像是一點未把我放在心上,斌母坐了一刻也走了,我送她回去,經(jīng)過西院,不禁心中一動,原來聽到那一種熟悉的銀鈴般的笑,聲音發(fā)自四嫂睡的屋里。哼!由我那出來根本就沒回家的斌,跑到他們那去談天,有什么可聊的,左不是什么衣裳啦的,不是親兄弟,叔嫂,還要說他們不好,只是做人做得太差勁了!所謂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日久必被傳染,所以我不希望她和他們常打交道,日久吃虧了才知道他們的壞處?我只是預(yù)先在替斌危險著,因為我現(xiàn)在是愛著斌的,可是我現(xiàn)在發(fā)覺她走錯了幾步路。我對她有點失望,第一虛榮心甚大,第二無益友為之進良言規(guī)勸,我是說不進去什么話的,未必聽我的一套,何必去廢話,招這個瞪,我只是暗中希望沒有什么慘劇發(fā)生在她身上,我們倆人的友誼也就停止在此了吧?。??)據(jù)四弟說,今日晚上行佺過去黃家玩,斌說前兩天晚上行佺也過去玩,玩得很痛快,還說誰叫你不來?我知道你們西院門什么時候開著?行佺常去黃家什么意思?唉!管他呢!別人先別管,先管自己是正經(jīng)。
我真有些大失所望,我這一腔熱誠,不知斌知否,不希望她一定接受,只是她知道我也就開心愿意了。我自認識她起,只是一心一意誠心地忠實地愛護她,盡力希望她走到光明好的路上去,現(xiàn)在她走的路已有點歧途了。今天她跑到西院那堆沒有什么好的人群去閑談,我更灰心失望而不快,我只希望沒有一絲的不幸發(fā)生在她的身上,不久的將來,斌仍還是我從前可愛的,天真純潔的而無所染的一個可愛的人兒!
我真想不到現(xiàn)在心思會被斌在里邊攪得天翻地覆般的紊亂,處處不安,時時在念?。∥业谋?,不要令我失望--但我也曉得將來未必是我的終身伴侶???!啊!無聊的可怕的念頭,連日的日記中幾乎都充滿了斌,斌對我太激動了,太興奮,打擾了我的腦府。丟開一切,只說家庭,更使我心寒,再縮小到我自己,第一次戀愛上了一個女孩子--我走錯了這頭一步?眼睛太差勁,選擇錯了嗎??。课也恢溃??--愛她不知道白費心思氣力??蓱z(?)我這么一個誠心誠意愛護她的人,有時竟抵不過那些生疏的虛情假意人們的奸詐的脅肩諂笑,想起來,有時真覺得自己太苦悶,太無聊,無處向人傾訴。有的話不能對她談,反而有時要哄著她的,如果斌令我失望,只好暫時專心學(xué)業(yè)以后再說。但我決定把此一段羅曼史忠實地記錄下來,以做我一生中的一點紀念物!寫好了,或者叫斌看看,我是如何如何地?zé)釔壑。?!而她呢?愛真是沒法講,快樂雖有時有,但終抵不過痛苦的時候多,不知不覺中,斌所與我精神上的痛苦,心靈上的折磨,真夠我受的了。為什么斌在外邊去,我心中惦念著她,老不放心,想起她厲害的時候,會起各種不同的幻想,會坐立不安,什么事也做不下去,心里亂得很,喜歡和她在一處坐著,總之是在一塊吧!談?wù)勑π?,我精神所受的安慰就很多了,斌的一言一笑,都與我這弱小創(chuàng)傷的心靈以無上的慰安,這一切她知道嗎?!她知道我是這么忘掉一切的熱戀上了她嗎?有時就是不言語,靜默的待著間或四目相視,溫柔、深情、蘊含著無限蜜意的微笑,這就夠了。不知怎么回事,有時看見女孩子用的東西,或是有什么好一點的電影,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斌的身上去,想買了送她,想和她一塊去看電影,但是我自己的經(jīng)濟力量有限,不能辦到。一個《連理枝》,一個《鬧海蛟龍》兩個片子,本來都是想去看的,可是都是因為沒有斌去,一人感到太孤獨寂寞而全沒有去,可是事后她告訴我,她自己去看了《連理枝》,她卻未必和我去看,讓我聽了不舒適,她天真地,高興地說她去上別的地方去玩,去北京飯店跳舞,去看電影。她不知道這話我聽了是多么地不安,心中多么的不好過,為了我不能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