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道坦坦,幽人貞吉。能傷害到你的東西,不是別人的靈魂,也不是伴隨過亡人的物件,而是你心中的那只鬼。
在我對黑暗和死亡懷有深切恐懼的童年時代,我絲毫不曾想到,有一天我敢直接拿著一支支生坑出土的簪釵,平靜鎮(zhèn)定地清理附在上面的泥垢、銹斑和一些說出來會令人不安的痕跡。
這支福建填絲三足釵也是出土的。纖細的扁絲在交織的花框中盤旋成精致的圖案,是我喜歡的工藝,所以把她請回了家,雖然那時她周身蒙塵,銹跡斑斑,土咬嚴重,一看就知道是重見天日的。
清理她花費了我很多時間,又泡又刷,終于令她露出了原來的銀質(zhì),但還是有很多痕跡去不掉,例如那些“增生”的鐵銹——那是被棺木中的鐵器銹水腐蝕,洗不掉了。
很多人說,收藏出土物品不好,陰氣重,乃至會為鬼神所擾。但隨著年歲的增長和藏品的增加,這些說法能對我造成的心理影響也越來越淡。我相信,如果每個出土飾品上都附著一個女子的靈魂,她也不會傷害那些像當年的她那樣喜歡她所遺愛物的人。我把老首飾放在我的臥室,讓她們見證我對她們保持透明的人生。
“妝奩秀”在報紙上的專欄名叫“紫釵記”,是編輯所賜,來源于湯顯祖的一出戲劇名字。這出戲說的是唐代才子李益偶拾霍王小女小玉的紫玉釵,繼而與尋釵的小玉相見,兩人一見鐘情。李益請人說合,娶了小玉。但盧太尉之女戀慕李益,盧太尉便屢使奸計,企圖拆散李益與小玉。經(jīng)過一番生死周折,一對佳偶在俠客相助下終于得以團聚,奸邪惡人盧太尉也受罰革職。
像粉飾過原型故事《鶯鶯傳》的《西廂記》一樣,《紫釵記》也有著觀眾喜聞樂見的大團圓結局,而其實在它的原始版本,唐傳奇《霍小玉傳》里,結局則截然不同,要陰冷殘酷得多:李益對霍小玉就是純粹的始亂終棄,不顧小玉要他相守八年再另娶的請求,與表妹盧氏成婚。此后李益對小玉避而不見,直到小于病至膏肓時,有俠客出手,把李益騙到小玉居所,二人才再次相逢。小玉一慟而亡,臨終時對李益發(fā)下了怨咒:“我死之后,必為厲鬼,使君妻妾,終日不安!”于是李益的后半生都在惶惶不可終日中渡過,整天懷疑妻妾偷情,動輒暴怒打罵,精神分裂到了變態(tài)的程度。
這個傳奇故事的男主角很有可能像寫《鶯鶯傳》的元稹一樣,有真實的原型,對一個女子的始亂終棄最終導致了心理的扭曲。那個含怨離世的姑娘也許曾對他說出了怨恨的詛咒,但真正對他此后的生活造成嚴重困擾的,不是那姑娘的靈魂,也不是詛咒的威力,而是他殘存良知和卑劣行徑矛盾沖突之下形成的心魔。
“慚愧”與“愧疚”的“愧”,是由“心”和“鬼”組成。所以人貴在說真話,行正事,問心無愧。
履道坦坦,幽人貞吉。能傷害到你的東西,不是別人的靈魂,也不是伴隨過亡人的物件,而是你心中的那只鬼。
攝影/素履無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