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5 筆名(1)

絞河鎮(zhèn)的最后一夜 作者:(美)約翰·歐文


如今,離卡爾警官被印第安洗碗工的尸體絆倒在廚房,已經(jīng)過了幾乎整整十三年,這是個不怎么吉利的數(shù)字。就連凱徹姆也說不準(zhǔn),牛仔對同一天夜里消失的廚師父子是否起了疑心。庫斯縣地區(qū)——就是說,整片安德羅斯科金河的上游地帶——那些最洞悉人情世故的人紛紛謠傳,說印第安簡是跟他們一起走的。

據(jù)凱徹姆說,人們以為簡跟廚師私奔了,這種說法比起這一可能性——警官可能是用某種未知的鈍器(兇器始終沒有找到),親手結(jié)果了自己的伴侶——更讓卡爾覺得心煩??柨隙ㄏ嘈牛喪撬麣⒌?;當(dāng)然,他處理了她的尸體。再沒有任何人見到過簡。(她的尸體也從未出現(xiàn)過。)

但凱徹姆每次在路上遇到牛仔,總會受到牛仔含沙射影的盤問?!澳氵€是沒有收到曲奇的音訊嗎?”卡爾總是問凱徹姆,“我還以為你們倆是朋友呢?!?/p>

“曲奇向來不是什么話多的人,”凱徹姆反復(fù)指出,“收不到他的音訊,我也不覺得奇怪?!?/p>

“那孩子呢?”牛仔偶爾會問。

“他怎么了?丹尼就是個小孩而已,”凱徹姆誠懇地回答,“小孩不怎么寫東西,不是嗎?”

但丹尼爾·巴希亞蓋洛普寫的東西可不算少——他不光是給凱徹姆寫信。在他們最初的通信中,男孩告訴凱徹姆,他想當(dāng)作家。

“那樣的話,你最好別接觸太多的天主教思想。”凱徹姆回信說。令小丹尼驚訝的是,他的筆跡像是出自女人之手,真夠古怪的。丹尼問父親,是否母親把她的字體——跟跳舞和識字一起——教給了凱徹姆。

多米尼克只說了句:“我覺得沒有吧。”

凱徹姆的娟秀筆跡之謎始終懸而未決,多米尼克似乎對老友的字跡并未多加留意——遠(yuǎn)未達(dá)到小丹尼的那種程度。十三年來,立志要成為作家的丹尼·巴希亞蓋洛普,跟凱徹姆通信的次數(shù)要比父親跟凱徹姆通信的次數(shù)多得多。凱徹姆和廚師之間的通信總是簡明扼要。卡爾警官在找他們嗎?多米尼克總想知道這一點。

“你最好這樣認(rèn)為。”凱徹姆跟廚師表達(dá)的基本上就是這個意思,不過近來,凱徹姆有更多的話要說 。他給丹尼和多米尼克寄來了同一封信,更新鮮的是,這封信是用打字機(jī)打的?!坝星闆r了,”凱徹姆在信的開始寫道,“咱們應(yīng)該談?wù)??!?/p>

這話說來容易,做起來難——凱徹姆沒有電話。他喜歡在公用電話亭給多米尼克和小丹尼兩人打?qū)Ψ礁顿M電話;每當(dāng)凱徹姆宣稱,自己的卵蛋要凍掉了,這些電話常常戛然而止。的確,新罕布什爾州和緬因州都挺冷,凱徹姆似乎在緬因州待的時間越來越多——但這么多年來,凱徹姆的對方付費電話幾乎都是在氣候寒冷的月份打來的。(也許是有意的——或許凱徹姆喜歡要言不煩。)

凱徹姆給小丹尼和他父親的第一封用打字機(jī)打的信上還說,牛仔順口說出了“一句不祥的暗示”。這沒什么新鮮的——多米尼克和丹尼早就知道,卡爾警官原本就是不祥之人,他又總是在暗示——但這一次他特別提到了加拿大。卡爾覺得,越南戰(zhàn)爭是美加關(guān)系惡化的原因所在?!拔腋幽么螽?dāng)局合作,結(jié)果他娘的一無所獲。”牛仔只對凱徹姆說了這么一句,后者認(rèn)為,這話意味著卡爾還在邊境另一側(cè)打探消息。十三年來,警官相信,廚師父子去了多倫多。如果牛仔要找他們,他是不會到波士頓來打探的——現(xiàn)在還不會??涩F(xiàn)在,凱徹姆寫信來,說有情況了。

凱徹姆在很久以前,向丹尼提出那個建議——即如果男孩想當(dāng)作家,他就不該接觸太多的天主教思想——或許是因為凱徹姆沒把情況搞清楚。米開朗基羅學(xué)?!つ嵩诒苯巧系男聦W(xué)?!且患夜⒅袑W(xué)。孩子們管那所學(xué)校叫“米奇”,因為那兒的教師都是愛爾蘭人,但其中并沒有修女。凱徹姆肯定以為米開朗基羅是一家教會學(xué)校。(“別讓他們給你洗腦,”他在給丹尼的信中寫道——盡管“他們”這個詞也許跟天主教思想有關(guān),但它指的究竟是什么人,這一點始終不得而知。)

但米奇學(xué)校也有跟天主教有關(guān)的一面,對此小丹尼并不驚訝(更沒有受到絲毫影響);他從一開始就注意到的,是北角意大利風(fēng)情的那一面。常有大批意大利移民聚集在米開朗基羅學(xué)校中心,舉行歸化美國的儀式。丹尼在米奇學(xué)校有不少同學(xué),住在人滿為患、沒有水暖系統(tǒng)的廉價公寓樓里,這些樓原本是為愛爾蘭移民修建的,他們來北角的時間要早于意大利人。但愛爾蘭人沒有留居此地——他們?nèi)チ硕嗲兴固睾土_克斯伯里,或是南方。不久之前,這里還有少數(shù)葡萄牙漁民——也許艦隊街附近現(xiàn)在仍然有一兩家——但在1954年,丹尼·巴希亞蓋洛普和父親初來乍到時,北角完全是意大利人的天下。

廚師父子沒有被當(dāng)作陌生人——他們很快就不是生人了。愿意接納他們的親戚太多了。有不計其數(shù)的卡洛杰羅,無窮無盡的薩埃塔,這些真真假假的同族管巴希亞蓋洛普父子叫“自家人”。但多米尼克和小丹尼對大家庭感到不習(xí)慣——更不用說那些開枝散葉的龐大家族了。不正是靠與人疏遠(yuǎn),他們才在庫斯縣安然無恙地活了下來?意大利人不理解什么是“疏遠(yuǎn)”:他們要么給你un abbràccio(一個擁抱),要么將你痛打一頓。

年長者仍然在街角、公園聚會,在那兒不光能聽到那不勒斯和西西里方言,還能聽到阿布魯齊和卡拉布里亞土語。溫暖時節(jié),老人青年都在外面,在狹窄的街道上待著。這些移民中有不少人都是在世紀(jì)之交時來美國的——他們當(dāng)中,不光有從那不勒斯和巴勒莫來的,還有從意大利南部那數(shù)不清的村落來的。在波士頓北角,被他們一度撇下的那種街頭生活恢復(fù)如初——他們活躍于露天蔬果攤、小面包房和意面店、賣肉的集市、每周五在十字街和塞勒姆街賣鮮魚的手推車、理發(fā)店和擦鞋店之間,活躍于夏季的宗教節(jié)日和假日期間,還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宗教機(jī)構(gòu)里,在后者與街道平齊的窗戶上,繪有主保圣人的畫像。至少,對于多米尼克和丹尼爾·巴希亞蓋洛普來說,這些圣人是蠻“稀奇古怪”的,他們倆(十三年來)沒能在自己身上找出半點天主教和意大利氣質(zhì)來。

唔,公允地說,也許丹尼并非沒有“半點”意大利氣質(zhì)——他還在努力消除自己身上那種新罕布什爾州北部的冷漠??雌饋?,這種冷漠是不會從多米尼克身上消除了:他會做意大利菜,但說到做意大利人,那就是另一碼事了。

盡管凱徹姆很可能誤以為,米開朗基羅是一家教會學(xué)校,但長期以來丹尼覺得不公平的是,他父親怪罪凱徹姆,認(rèn)為是后者讓小丹尼產(chǎn)生了“離開”那里、去寄宿學(xué)校上學(xué)的想法。凱徹姆只是在早期的來信中說過——信中的筆跡女里女氣的——他認(rèn)識的一個最聰明的“伙計”,讀的是新罕布什爾州濱海地區(qū)的一所私立學(xué)校。凱徹姆指的是??巳厥?,從波士頓開車往北走,走不多遠(yuǎn)就到了——那時候還可以坐火車,凱徹姆管那趟火車叫“美好的老波士頓和緬因州”?!安ㄊ款D和緬因州”號從波士頓北站駛出,也會開到新罕布什爾州北部?!耙姽?,我能肯定,你可以從北角走到北站,”凱徹姆在給小丹尼的信中寫道,“我想,就連跛腳的伙計也能走那么遠(yuǎn)?!保ㄔ趧P徹姆的詞匯中,“伙計”一詞出現(xiàn)得日益頻繁——也許是受了六罐裝的影響,不過簡以前也用過這個詞。丹尼和父親也這樣說。)

廚師說凱徹姆那是“干涉”丹尼爾的中學(xué)教育,對此沒有好氣,不過小丹尼就此與父親進(jìn)行了一番爭辯;男孩在米奇學(xué)校的七、八年級英語教師利里先生對最終促成丹尼前往??巳厍髮W(xué),所起的作用遠(yuǎn)大于凱徹姆,但不合情理的是,多米尼克并不怪他。

在這件事上,廚師應(yīng)該怪罪的人是他自己——因為多米尼克一聽說??巳兀ㄔ诋?dāng)年)是清一色的男生學(xué)校,他突然被說服了,同意讓愛子丹尼爾離家求學(xué),那是1957年秋天,當(dāng)時男孩只有十五歲。后來多米尼克念子心切,黯然神傷,不過廚師夜里睡得還算踏實,他放心地認(rèn)為(或者,像凱徹姆所說的“妄想”),兒子接觸不到女孩子,在這方面盡可高枕無憂。多米尼克之所以會讓丹尼爾去??巳?,是因為他想讓兒子“盡可能長久地”遠(yuǎn)離女孩子,他在給凱徹姆的信中這樣寫道。

“喏,這就是你的難題了,曲奇。”他的老友在回信中寫道。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www.autoforsalebyowners.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