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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背對背換位舞步(8)

絞河鎮(zhèn)的最后一夜 作者:(美)約翰·歐文


簡呢——她多大了?丹尼不知道。印第安簡比丹尼的父親大十二歲——她四十二歲了——但她看起來也顯得更老。她也遭過不少罪,曾經(jīng)讓她不好受的,不光是卡爾警官。對十二歲少年來說,每個人都顯得蒼老——或者比實際年齡要老一些。就連丹尼的學(xué)校里,同級的男孩都顯得更成熟。

“我敢打賭,昨晚你睡得很好?!焙喐鷱N師說。她朝丹尼微笑著。當她把雙手背到身后,把圍裙的帶子系在渾圓的腰身上時,她的乳房是那樣的碩大!男孩心想?!澳闼藛?,丹尼?”印第安洗碗工問他。

“當然,我睡足了。”男孩回答。他真希望爸爸和那些鋸木工婆娘不在跟前,因為他想跟簡打聽自己母親的事。

他爸爸可以跟他談,凱徹姆從泄洪道找回她那撞得面目全非的尸體;也許是因為凱徹姆阻止了廚師,不讓他看到河流和圓木給她造成了什么樣的傷害。但丹尼的父親一直不肯說起那場事故本身——至少是不肯對兒子說起,不肯說起任何細節(jié)。凱徹姆也不肯多說?!澳菚r我們都喝醉了,丹尼,”凱徹姆總是這樣提起話頭,“你爸爸喝醉了,我也喝醉了——你媽媽也有點醉了。”

“我醉得最厲害,”多米尼克必定會這樣聲稱。他對自己喝醉酒十分自責,從那以后,廚師就不肯再喝酒了,盡管不是馬上戒掉的。

“也許我醉得比你厲害,曲奇,”凱徹姆有時會說,“畢竟,是我讓她走上冰面的?!?/p>

“那是我的錯,”廚師總是堅持說,“我醉得那么厲害,都得讓你背著我,凱徹姆。”

“別以為我不記得了,”凱徹姆會這樣說。但兩人都不能(或不愿)明說,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丹尼不相信是他們忘記了細節(jié);更有可能的是,對于細節(jié),他們覺得無法啟齒。或者,兩人都覺得,那樣的細節(jié)不宜告訴孩子。

印第安簡當時沒有喝酒——她從不喝酒——她把事情的經(jīng)過告訴了十二歲的少年。不管男孩問她多少遍,她每次講的都是同樣的內(nèi)容。由此,他知道,她講的也許是真的。

那天晚上,簡在家照看丹尼;那時丹尼兩歲。那是星期六的晚上,舞廳里有人跳舞——那時既有真正的舞蹈,也有四個人跳的方塊舞。多米尼克·巴希亞蓋洛普不跳舞;他腿腳不靈便,沒法跳。但他稍為年長的妻子——凱徹姆叫她“羅西表姐”——喜歡跳舞,廚師也喜歡看她跳。羅西俊俏嬌小,長得又苗條又精致——在新罕布什爾州的絞河鎮(zhèn)和巴黎,多數(shù)年齡與她相仿的女人都無法與她相比。(“看身材,你媽不像三十歲的女人——反正不像這邊的三十歲女人。”每次印第安簡跟小丹尼講起這件事,都會這么說。)

顯然,凱徹姆不是太老了就是身體太糟,不適合參戰(zhàn)。盡管卡爾警官剛剛打破了凱徹姆的前額,但凱徹姆早已渾身是傷——足以讓他不夠格參軍,但并不足以阻止他跳舞。“是你母親教會了凱徹姆識字和跳舞?!睆N師曾告訴兒子——他的語氣出奇地平淡,就好像多米尼克說不清,凱徹姆能學(xué)會這兩項技能,哪一項對凱徹姆來說,更不可思議更重要似的。事實上,凱徹姆是羅西·巴希亞蓋洛普唯一的舞伴:他像看顧女兒一樣看顧她,(在舞池之外)廚師的妻子在凱徹姆身邊顯得那樣嬌小,幾乎可以被當成他的孩子。

只不過有個“值得注意的巧合”,這是印第安簡告訴丹尼的原話,那時男孩的母親和凱徹姆都是二十七歲。

“凱徹姆和你爸喜歡一塊兒喝酒,”簡告訴小丹尼,“我弄不懂男人為啥喜歡一塊兒喝酒,不過凱徹姆跟你爸有點兒喜歡得過了頭。”

也許喝了酒,他們就可以暢所欲言,丹尼心想。自從多米尼克·巴希亞蓋洛普徹底戒酒——盡管凱徹姆仍然像二十出頭的河道工那樣縱酒無度——也許兩人之間說起話來,變得謹慎多了;就連十二歲的少年也知道,他們有很多話憋著沒說。

據(jù)凱徹姆講,“印第安人”滴酒不沾——他把印第安人不喝酒視為常識。但簡卻跟卡爾警官住在一起,后者是個下作的酒鬼。舞廳和旅店的酒吧打烊后,警官會喝得醉醺醺的,脾氣暴躁。簡開車回家,往往已是深夜——她要洗凈毛巾,把它們搭在洗衣房里的烘干器上,那時才能從炊事屋開車離開。不管是不是深夜,當簡準備上床睡覺時,卡爾警官偶爾會醒著,準備發(fā)作。畢竟,她還得早起,而牛仔不用。

“我把這幅情景講給你聽,”印第安簡會對小丹尼無緣無故地說起,“你父親的酒量比不上凱徹姆,不過他會努力趕上凱徹姆。你母親更容易喝醉,但她也會喝過量。”

“我爸爸酒量比不上凱徹姆,是因為他塊頭小嗎?”丹尼總是問簡。

“嗯,這跟體重有一定的關(guān)系,”洗碗工籠統(tǒng)地說,“凱徹姆背著你父親從舞廳回炊事屋,這不是他第一次背你父親回來了。你媽媽還在他們身邊跳舞,跳著她那漂亮的小背對背換位舞步?!保ㄐ〉つ嵊袥]有從印第安簡提到羅西表姐漂亮的小背對背換位舞步的口氣中,察覺到一絲嫉妒或譏諷呢?)

丹尼知道,背對背換位是一種方塊舞的舞步;他曾讓凱徹姆示范給自己看,但凱徹姆涕淚交流,搖頭拒絕了。簡給丹尼示范了一下;她雙臂抱著豐滿的胸脯,繞過她的右肩,背對背地繞著他轉(zhuǎn)。

男孩試著想象,大個子背著自己的爸爸,他媽媽在繞著凱徹姆跳背對背換位舞步?!爱敃r凱徹姆也在跳舞嗎?”丹尼問。

“我猜是吧,”簡回答,“后來我才見到他們。我當時跟你在一起,記得嗎?”

在結(jié)冰的河谷盆地上,羅西·巴希亞蓋洛普不再繞著凱徹姆跳背對背換位舞步,開始在冰面上朝山腰喊話。絞河結(jié)冰時,會傳出陣陣回聲;冰面會把你的聲音更快更逼真地傳回來,在這一點上要勝過未結(jié)冰的水面。

“我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丹尼通常會對簡說。

“我是在炊事屋聽到的,”印第安簡接著說了下去,她從來不曾考慮過回聲的問題,“你媽媽喊:‘我愛你!’你爸爸在凱徹姆肩頭喊了回去:‘我也愛你!’凱徹姆喊的是‘放屁’之類的話;然后他又喊‘混賬!’很快,三個人都開始喊:‘混賬!’我以為他們的喊聲會把你吵醒,不過在晚上,沒有什么能把你吵醒——雖說那時你才兩歲?!?/p>

“是我媽媽先到冰上去的嗎?”丹尼總是問。

“背對背換位舞步在冰上很難做,”簡回答,“凱徹姆來到冰面上配合她;他還背著你爸爸。冰面并不厚。樹林里有積雪,但河谷盆地的冰面上沒有。風把冰面吹得存不住積雪,那時已經(jīng)有幾乎一星期沒下雪了。”簡往往會加上一句:“多數(shù)年頭里,河谷盆地里的冰面是不會這樣碎裂的。”

廚師喝醉了酒,站不住,但他也想在冰面上溜一溜;他讓凱徹姆放他下來。然后多米尼克摔倒在地——他就那樣坐著,凱徹姆推著他往前走,就像推雪橇一樣。丹尼的媽媽繞著他們倆跳著背對背換位舞步。如果他們沒有放聲高喊“混賬”的話,那么他們當中也許有人會聽到圓木的聲音。

那時,使用馬匹的伐木工把盡可能多的圓木傾倒在小達默爾湖和絞河盆地之間的冰面上,還有上游支流的冰面上。有時,圓木的重量會先把達默爾湖的冰層壓碎;達默爾湖是達默爾群湖中較大的一個,有一道蓄水堤壩將其攔住,但這道堤壩并非一直管用。不管怎樣,總是絞河鎮(zhèn)上游的冰層先行破裂,在1944年冬末,圓木從小達默爾湖飛流而下,圓木前方的冰面紛紛迸裂——急流奔涌無阻,碎冰和所有的圓木沖進了河谷盆地。

在冬末或初春,這種事總會發(fā)生,通常是發(fā)生在白天,因為白天更暖和一些。1944年,圓木在夜里奔涌而來,闖入河谷盆地。多米尼克坐在冰層上,凱徹姆正推著他在冰上走;廚師那美貌但“有點年長”的妻子正圍著他們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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