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還被釘過釘子,證明敵人曾用過酷刑。但秘密黨員及組織未受到牽連及破壞,說明陶是非常堅定的。
2010年3月,我在桂林中學的校史室里找到了從桂林中學走向延安的革命者蓮生的名字,還見到了學生軍訓時穿的制服,在我小時候,我曾在家里的相冊里見到過蓮生穿制服的照片,好像就是從學生證上撕下來的。
蓮生一直帶著那張照片走南闖北,從延安到東北,然后又到印尼,直到將家安頓在上海。這張照片最后遺失在"文化大革命"的抄家中。
我看見陳貞嫻的名字與蓮生的名字排在一起。
從桂林中學離開,我就出發(fā)去雁山鎮(zhèn)上的雁山園。這一路,按照當年蓮生離開桂林中學的校門,去廣西師專的那條路,出城,一路向南。道路兩邊有高大的樟樹,樟樹后面,隔著平坦的田野,就是秀麗的喀斯特地貌的綠色山巒。
現(xiàn)在,雁山園是一個私人經(jīng)營的園林,這個目前擁有雁山園的人在桂林長大,學歷史出身,秀氣斯文,我在上海認識他,叫他彭鵬,但不知道我和他將要在雁山園見面,因為蓮生。
"我要帶你去看當年你父親參加地下黨開會的小樹林,當時廣西師專被稱為南方的小莫斯科,是思想開放的大本營。因為抗戰(zhàn)的關系,有許多內(nèi)地的教授和文化人來到桂林,被馬君武收留到大學里,他們帶來了非常開放的風氣。那是桂林的黃金時期,被稱為桂林文化城時代。那個時代正好你父親趕上了,而且他也被影響了。學生運動在廣西師專很活躍,地下黨的學生們當時總在小樹林中開會,就在校長府邸旁邊,那里是學校最安靜的角落。"他說。
"我還可以帶你去看你父親學世界語的教室,當時陳望道他們組織的世界語學會,就設在廣西師專,學習世界語是當時進步青年的一種風氣。你知道為什么桂中的學生,像你父親這樣的,要往師專跑?因為桂中是桂林當時最古板的學校,而師專是當時桂林最先鋒的學校。"他說:"當時好時髦。"
蓮生和他結識的那些大朋友們曾在那里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像當年的毛澤東一樣。當他垂垂老時,少年時代學的世界語早已忘記了,但他仍記得學習世界語,是出于一種紅色的世界主義理想--與全世界的無產(chǎn)者聯(lián)合在一起,一起推翻舊世界,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
"我再帶你去看當時師專學生演出《放下你的鞭子》留下的照片,你去看看,是不是會碰巧認出你父親在上面。他們當年排練街頭劇的船屋還在原地,那就是當年師專學生社團活動的地方。那里四面透氣,只要路上來了外人,船屋里早早就能看見。學生們轉眼就能換成正常的社團活動。至于你父親記憶中的水牢,現(xiàn)在還在原地,但到底那是不是岑春瑄當年用來關人的水牢,還可以商榷。校園里的確有過兩種不同的傳說,你可以自己去看看,自己判斷。"他說。
至于"水牢"外面的小河道和小石橋,在月圓時,彭鵬常請幾個朋友來,擺上一桌夜宴,飲酒賞月。不遠處就是陳寅恪住過的屋子,屋子外面有棵古老的桂花樹,每年秋天都開上一樹金黃的花朵。更遠些的兩層灰色樓房,是林徽因當年設計的。
彭鵬沉穩(wěn)地微微笑著,散漫地說著。蓮生回憶錄中那些抽象和分離的句子和人物,卻就是這樣一一變得具體起來。在遙遠的廣西,原來它們一一皆是活生生的存在。他遞給我一盅清茶,廣西的清茶。他提到后來廣西政府對廣西師專內(nèi)共產(chǎn)黨的驅逐。
我說:"是的,我父親回憶錄里面提到,有個人也被驅逐了,是中年的職員,叫徐敬五。"
"那些被驅逐的人大都去了延安。"彭鵬說。
是的,徐敬五就去了延安。后來他的未婚妻與蓮生一路,也去了延安。
他帶我去找到廣西師專時用的大門。大門外是泥濘的小路和一汪綠色的池塘。春雨密集地落在水面上,在我看來,它們好像蓮生回憶錄里無數(shù)的逗號和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