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晚年回憶,他1942年3月底接到上級要求他轉移的指令,以生活困難為由提出暫時離校就職的請求,去向呂鳳子校長告假,在說到學生運動的一些情況時,呂鳳子表示:“你們沒有影響我。”并愿意為陳介紹中學教員的工作。
陳明走后,中共藝專支部作為組織,也就結束了工作。
不久呂便提出辭呈,得到陳立夫首肯,專心去辦他的正則了。
1944年,呂鳳子以最高薪水每月5石米的報酬,聘請當時被貴州有關方面視為“危害分子”而受到迫害的黃齊生為正則的文史教授。不久以后,知黃齊生要去延安,親畫羅漢兩尊,其中一尊題《壽者像》請轉贈毛澤東,毛澤東收到后回贈當?shù)赝廉a(chǎn)的毛毯一條,亦托黃轉交呂鳳子。當年延安確有一種前所未見的新氣象,共產(chǎn)黨“反獨裁、爭民主”的口號在很大程度上說出了對社會不滿的知識階層的心聲,而且讓人看到了現(xiàn)實操作的可能性。呂鳳子和許多人一樣,敬仰那些住在黃土窯洞里的革命領袖。1945年日寇投降,呂鳳子欣喜若狂;而隨即爆發(fā)的全面內(nèi)戰(zhàn),又讓他心情沉重,乃至無所措手足。
好在大局不久就平定下來,政權易手,年事已高的他,于1951年主動將正則學校交給政府,自己移家蘇州。擱置羅漢和仕女,用畫筆直接來謳歌翻身做主人的勞動人民,《菜農(nóng)的喜悅》獲1954—1956年江蘇省美術創(chuàng)作展覽一等獎。
1959年國慶節(jié),他抱病畫了三幅老松,其中一幅題曰:“辟地開天暢生力,誰實主之毛主席,主席其神乎?窮通一往變無極,誰使變皆成奇跡,主席其圣乎?主席非神也。從未自居是圣哲,卻自喻似今而后,個個人人都得煉成的那塊歷劫不磨鐵。不磨鐵,能發(fā)奇光產(chǎn)奇熱。光愈明,熱愈熾。這便是6億5千萬人民共仰的毛主席。壽毛主席,1959年國慶日,臥病蘇州,老鳳?!蹦顺山^筆。
當初的獨立精神完全消融在對現(xiàn)實的首肯與希望中,呂鳳子的此種心路歷程,很值得后人關注與研究。
對自己喜愛的藝術教育,呂鳳子曾以充滿激情的話語,表達過如下意思:
我們的目的在造就藝術專門人才和藝術教育者。我們一向感覺以往經(jīng)教育成就的人才實和我們的理想相距太遠,以往藝術家不少是這樣的,知道自家有己,尊重自家的己,卻不知道人家有己,尊重人家的己。知道自家的己應該有異于人,己就是異,卻不知道人家的己也該有異于人,也就是異。等到知道己就是異,卻又忘了異就是異,異不可執(zhí)??蓤?zhí)的己不是異。在內(nèi)的一切活動無或止時,試問誰一活動是可執(zhí)者。在外的現(xiàn)象不斷成壞,試問誰一現(xiàn)象是可執(zhí)者。執(zhí)的結果必強認某一活動、某一現(xiàn)象可以無限延長,永久不變,而希用所有力量持之,這個希求便是所謂私欲。于是,己遂變成被道德學者所深惡痛絕的私欲的代名詞了。這樣的藝術家,社會當然不需要他,但他卻需要社會,需要益切,社會益厭惡他,他就益仇視社會。于是這輩藝術家遂永在醞釀人間怨毒,竟成社會毒素。誰都知道人間怨毒應該消除,不應該存在,可是誰也沒有注意到人間怨毒之存在最后負責者都是人間教育家,尤其是藝術教育者。我們現(xiàn)在特設這個教育處所,能否使這處所成為人間愛的源泉,不復成為醞釀人間怨毒處所,不敢遂下斷語。“一念永懷人可愛,遂教苦絕世間心”,我們亦但示流盡我們的淚與血而已。
不只教育思想,呂鳳子在人生態(tài)度上都抱著一種當代理想主義與傳統(tǒng)儒家共通的精神,他的確有些迂,經(jīng)常身穿大袍,就像自己畫中的羅漢。講演時,總是鳳先生說、鳳先生以為……
因此,當年像吳冠中這樣有個性的學生頗覺他有點可笑。但呂校長對吳冠中卻不薄,在他臨近畢業(yè)時,為其提供了留校的工作,只是當時吳冠中已另有他約,去了別處。
那一代教育家的人格,實在不可小覷。
呂鳳子畫山水筆力挺拔,墨法深沉,氣魄雄厚,格局奇肆。更出名的卻是人物。1933年中華書局出版《鳳先生仕女冊》。黃賓虹在冊頁后面題詞:“昔閻立本觀張僧繇畫壁,凡經(jīng)三至而后寢臥其下,流連不忍去。蓋作畫既難,識畫尤難。由古證今,概可相見。惟古人畫法,最重筆墨。唐人不逮晉魏,一至再至,尚未易知,理惑然也。今展鳳子先生仕女畫冊,筆力圓勁,墨光翁郁,能得古人六法兼?zhèn)渲?。余喜讀古畫,觀于斯作,不勝欽佩,因題數(shù)語為之?!?/p>
1939年,呂鳳子替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作過一幅人像,栩栩如生的神態(tài),把中國畫的墨韻特色,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羅斯福極為贊賞,除來函致謝外,還捐贈2000美元,呂鳳子轉手用于正則建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