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俯過身去,抓住他的雙手,低下頭……與此同時,他手腕被利齒咬了,感到一陣鉆心的疼痛。未待他反應過來,靈活的小畜生已經(jīng)同他滾倒在皮墊上;他仰面朝天,只看見那副無垠的眼神,以及里邊她那漸趨成熟的快樂……穆謝特搶先站了起來,笑著說:
“起來吧,起來呀!你這狼狽相,自己瞧瞧!象貓一樣喘息,眼神還未定下來……象我這樣的女人,老兄!……沒有--沒有第二個--能把你變成情人的……”
她凝視這個羽毛豐滿的壞蛋。的確,幾周來,康帕涅的立法者在她的溫暖的懷抱里,開始了另一種生活?!霸蹅兊淖h員發(fā)福了?!敝液竦娜硕歼@么講。因為在從前這個可憐的家伙一副癟三相,除了他老婆,任何別的女伴見了將恨不起來。然而,他顯肚子了。他尋歡作樂,非但沒有安穩(wěn)下來,反而新添了膘,再者,他不得不掩藏這種吝嗇鬼式的快樂,便狼吞虎咽,決不因講空話而失掉一點一滴,要把這快樂囫圇個兒消化。他無時無刻不在裝模作樣,連他情婦都不免驚奇。穆謝特也許尚未完全認識自己有多大力量,但是她說謊既微妙,死硬,又精細,從而顯示了她的力量。倒楣的情夫在這種謊言中自得其樂;別看這家伙膽小,有時他還真想冒冒險,觸觸霉頭,從中嘗嘗報復的麻辣滋味。他在夫婦生活中長期所受的氣,也在這種冒險中象泥水泡一樣破碎了。想到家里那位母老虎,從前他又恨又怕,現(xiàn)在卻覺得是一種樂事了。那位不幸的女人一直懷疑有鬼,東尋西找,從地下室搜索到閣樓。在這受詛咒的四堵墻里,她似乎還是王后和女主人。(“也許我還當家吧!”便是她一句挑戰(zhàn)的話。)可是又有什么關(guān)系!她已經(jīng)不當家了……甚至她呼吸的空氣,也被他竊取了:她現(xiàn)在呼吸的是他們的空氣。
“我愛你,”醫(yī)師說道?!皭勰阒?,我一無所知?!?
“講給你自己聽吧,”穆謝特說道。(她又笑起來;可是這笑容,唉!日益呆板而又生硬了。)“我呀,你也知道,我的胃口從來就不大……胃口小……唔!我完全清楚……(因為,他聽她講話的神態(tài)故作輕松,卻流露出指責和譏誚的意味。)你蠢到家了!你把我當成了放蕩的女人!多么可笑!”
她笑也無濟于事:她這略微提高的聲音,顯示出一種野性的驕傲。她的眼神,又一瞥,斜刺向內(nèi)心,又溜走了。這眼神所真正保留的人性,唯有這種自負固執(zhí)的、女性所特有的一絲憨愚的模糊表情。
“然而……”大夫想辯解。
穆謝特捂住他的嘴。他嘴唇上感到她的五根手指。
“??!女人模樣俊多有趣呀!追求我們的男人總是美的。但是,我們天天渴望的男人,還要美上千百倍。你呀,老兄,你的眼睛就象那種男人?!?
她把他的頭往后扳,目光好一直探到他浮腫眼皮的里面。這獨一無二的火焰如此鮮明,升騰得如此之高而又虛狂,是前所未有的。一時間,康帕涅的議員真以為自己迥若兩人。他情婦的陰險意志似乎看得見,摸得到了;他呻吟一聲,手臂朝她伸去。
“穆……穆謝特,”他哀求道,“我的小穆謝特!”
她由他摟住。然而,她在他的懷抱里,目光卻盯著倒楣的日子。
“好……好……你愛我……”
“哦,”他說道,“剛才……”
“等一下,”她說道,“我得穿好衣裳,都凍僵了?!?
聽她重新說話的時候,他看見她已經(jīng)扣上大衣鈕扣,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兩腳乖乖地收攏在一起,整個人縮成一團。
“老兄,折騰了半天,你怎么都沒給我檢查呢?”
“等你愿意的時候?!?
“不!不!”穆謝特嚷道?!坝惺裁幢匾??下次再說吧。況且,這事兒,我比誰都清楚;再過六個月,正如大家講的,我就當母親了。多妙的母親!”
卡萊先生的目光隨著地毯的圖案移動。
“聽這消息我感到意外,”他終于說道,那嚴肅的口氣頗為滑稽。“剛才我本來要解釋的。這次懷孕不太對頭。老實說,這話也有充分理由……不過,你又該發(fā)火了。”
“不發(fā)火?!睙釥柭日f道。
“你我二人,在愛情方面,既不懷成見,也沒有顧慮。衛(wèi)生保健學是一門跟數(shù)學一樣精確的科學。怎么能相信一種每天都被這門科學揭穿的道德呢?婚姻制同其它事物一樣在演變,這種演變的終點,我們醫(yī)生稱為自由結(jié)合。我尊重你,把你看成是主宰自己命運的自由女子;我這里絕不會冒失地影射什么,談起過去一定十分謹慎。不過,我有充分理由斷定這個懷孕期要早。我確信檢查一下--如果你允許的話--就會證實這種先驗的診斷。我只求你給我五分鐘?!?
“不行!”她說道?!拔腋淖冎饕饬??!?
“好吧。那我就暫時說到這種程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