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先生在藥引上也很用功夫。每換一次藥方,周家單為了藥引就得忙大半天。生姜兩片,竹葉十片去尖,這類家常的東西,他是斷然不用的。最起碼是蘆根,要到河邊去掘,還有經霜三年的甘蔗,極不易尋,找來總需兩三天。
這些都要在三味書屋讀書的老大樟壽去辦。有一次為了找?guī)啄觋惖年悅}米,到處問而不得,在書屋里說起,被壽先生知道了。第二天壽老先生用裝銅錢的褡褳,盛了一升多這樣的米,親自背到周家。其實,一副藥只用一二錢就可以了。全家人為此感動不已。
姚先生在這里看了將近兩年的病,可是還不見好。周伯宜的水腫越來越厲害,慢慢的由腿部腫到肚子上。人瘦得不堪,起床走路變得不可能。他甚至連摔碗的力氣也沒有了,常對他的妻子說,覺得自己好像渾身被濕布捆緊了,動也不得動,連喘氣都感到吃力。
對全家最難的是籌錢來買藥。高明的大夫用藥也特別,價錢一般都不低廉。買藥的任務都由老大來承擔。樟壽幾乎每天都要出門辦事,不是去當鋪就是去藥鋪。在塔子橋東咸歡河北,有一個“恒濟”當鋪,他是那里的??汀.斾伒幕镉嬐ǚQ朝奉,都有一副傲慢的神氣,對來當物品的百般挑剔。而當鋪的格局也很奇特,柜臺很高,個子矮小的樟壽要踮腳仰視,才能看到小窗戶內的朝奉。他就這樣把母親給他的東西換成錢,然后拿了錢去藥房抓藥。
他干這些事的時候,沒有喊過苦和累,也沒有發(fā)過怨言,并且辦事很妥帖,錢、當票、藥方和藥包,每次都如數交給母親,這對他的年齡來說,是有些早熟了。但他是知道母親的難處的,他也親眼看見過母親因為父親病重和生活的艱苦而落淚。記得當父親還能走動時,他聽信了旁人的勸說,常去吸鴉片煙,用暫時的麻醉忘掉疼痛,其結果是煙癮越來越大,因此也就更增加了家里的開銷。
有一天母親和樟壽一起去找他,在煙館的窗外看見父親正躺著吸煙。他們并沒有驚動他,母親落著淚牽了樟壽的手默默地走回家。這個場景給樟壽留下的印象,比父親喝醉了酒摔東西給他的印象還要深。
后來到北京,回憶起那段日子,他深情地說:“阿娘,是苦過的!”他本人平時限制酒量,也是為了不像父親那樣喝醉了酒罵人。
姚先生用盡了辦法,病情還是不見好轉。一次來診,問完了病狀,對周伯宜說:“我所有的學問都用盡了。城里還有一位何蓮臣先生,他的本領比我高?;蛘呶彝扑]他來給你看看,我寫一封信吧。你放心,病是不要緊的,我的意思是經過他的手,會好得比較快些……”
大家聽了心情都很沉重。樟壽仍舊恭恭敬敬地送他上轎,待他回來,看見父親臉色很悲哀的樣子,對身旁的人說:“我的病大概是沒有希望了。姚先生因為看了兩年看不好,跟我們太熟了,說起來難為情,到沒有辦法的時候,就找一個生手來代替,算是和自己脫了關系?!?/p>
大家都勸他不要悲觀,也許請何蓮臣先生來,用藥會有效驗的。
何蓮臣先生的診金也是一元四角,但藥引卻很不同,前一個的有一個人就可以辦到,現在,有些特別的丸散的藥引,往往需要更多的人手,更多的時間。
有副藥的藥引子是“蟋蟀一對”,旁邊注上小字道:“要原配,即本在一窠中者。”也就是說,不能東捉一只,西抓一只,必須捉來本是夫妻的兩個。這項工作有時就需要兩個人了。二弟自告奮勇,幫哥哥去百草園去捉。百草園倒也不缺少這種蟲子,兩個兄弟進去將它們趕出來,然后一人捉一只,一會兒就能得到好幾對,用線一縛,回去扔進熬藥的鍋里。
還有一次是要“平地木十株”,可讓大家為難了。樟壽去問了藥店,又問了賣草藥的,問老年人,問讀書人,問鄉(xiāng)下人,都不知其所以然,到最后他想起玉田祖叔,他是喜歡養(yǎng)花的,果然他說這是生在山中樹下的一種小樹,普通叫做“老弗大”,能結像小珊瑚珠大小的紅果實。這個難題總算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