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諷刺派
小說中寓譏諷者,晉唐已有,而在明之人情小說為尤多。在清朝,諷刺小說反而少有,有名而幾乎是唯一的作品,就是《儒林外史》?!度辶滞馐贰肥前不杖啡藚蔷磋髯龅?。敬梓多所見聞,又工于表現(xiàn),故凡所有敘述,皆能在紙上見其聲態(tài);而寫儒者之奇形怪狀,為獨多而獨詳。當時距明亡沒有百年,明季之遺風,尚留存于士流中,八股而外,一無所知,也一無所事。敬梓身為士人,熟悉其中情形,故其暴露丑態(tài),格外詳細。其書雖是斷片的敘述,沒有線索,但其變化多而趣味濃,在中國歷來作諷刺小說者,再沒有比他更好的了。一直到了清末,外交失敗,社會上的人們覺得自己的國勢不振了,極想知其所以然,小說家也想尋出原因的所在,于是就有李寶嘉歸罪于官場,用了南亭亭長的假名字,做了一部《官場現(xiàn)形記》。這部書在清末很盛行,但文章比《儒林外史》差得多了;而且作者對于官場的情形也并不很透徹,所以往往有失實的地方。嗣后又有廣東南海人吳沃堯歸罪于社會上舊道德的消滅,也用了我佛山人的假名字,做了一部《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這部書也很盛行,但他描寫社會的黑暗面,常常張大其詞,又不能穿入隱微,但只照例的慷慨激昂,正和南亭亭長有同樣的缺點。這兩種書都用斷片湊成,沒有什么線索和主角,是同《儒林外史》差不多的,但藝術(shù)的手段,卻差得遠了:最容易看出來的就是《儒林外史》是諷刺,而那兩種都近于謾罵。
諷刺小說是貴在旨微而語婉的,假如過甚其辭,就失了文藝上底價值,而它的末流都沒有顧到這一點,所以諷刺小說從《儒林外史》而后,就可以謂之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