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zhí)吡宋乙荒_:“你上吧。”
“上”這個詞是男人的黑話,內(nèi)容曖昧,和深圳的“搞”是同義詞。
“上就上,誰怕誰。”
“關(guān)原唱關(guān)原唱?!?/p>
“已經(jīng)關(guān)了?”
毛葳一開唱,把我們都震住了。她的嗓音又脆又甜,如果不是現(xiàn)場直播,還以為“七仙女”嚴鳳英下到了凡間。
望著這個單眼皮的湖南妹子,我這個寫詩的董永眼里泛起萬般柔情。不知不覺,倆人的肩膀湊到一塊兒。
那會兒,那位姓張的朋友后悔得牙痛,是他一腳把我踢到葳葳身邊的。
不久,韓野組織地下?lián)u滾樂隊,正缺一位女主唱,我就拍著胸脯,力薦葳葳入伙。
毛葳也不簡單,在花薌公寓的“搖滾之夜”音樂會上,一曲《愛我你就干我吧》,震得北京唱搖滾的眼珠子發(fā)綠。
當時,著名樂評人黃了源也在場,當即一拍桌子,盛贊她為“用身體唱歌的美女歌手”,當即決定個別談話。不過,當時他還沒成名,葳葳沒拿正眼瞧他。
人永遠主宰不了自己的命運,有時候人就像提線木偶,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所操縱,沒法把握自己。
和葳葳在一起,注定了我一生的悲哀;和葳葳在一起,注定了我人生經(jīng)歷的離奇。
和葳葳經(jīng)過幾個月的熱戀,我們就正式進入臨戰(zhàn)狀態(tài)。
當時,我們有了一筆積蓄,在亞運村租了一間單身公寓。在那個如水的晚上,葳葳就像一團溫暖的棉花,聽憑我這臺打包機折疊擠壓。
她沒有大聲呻吟,像孩子一般吮著指頭,鼻孔輕輕哼著《愛我你就干我吧》的曲調(diào),給我粗魯笨拙的呼吸伴奏。
當葳葳哼出最后一個音符的時候,我們同時進入痙攣狀態(tài),相互撕扯著皮膚,企圖鉆進對方的體內(nèi)。
那天晚上,葳葳這團雪白的棉花,染成了猩紅色。
一連數(shù)天,我倆就像一對連體嬰兒那樣,將門反鎖,赤裸裸地黏在一起。餓了,用開水煮方便面。一只碗,兩雙筷子,互相給對方喂食。
有時候,我們吃飯,底下也不閑著:摩擦,呻吟,滾燙的湯水順著喉管往下流。
葳葳演出的日子里,我們同時出現(xiàn)在酒吧,演出一結(jié)束,就急不可耐地回到兩個人的世界,我們共同的小愛巢。
但是,這種日子沒有維持多久。我們不是神仙,需要錢來生活。就這樣,兩個人開始了分離。
當時,葳葳所在的搖滾樂隊在酒吧唱火了,租了輛軍用吉普,滿北京城轉(zhuǎn)悠;在這兒演出結(jié)束后,又趕那個場子。我呢,從書商那兒領(lǐng)選題,在家里當槍手,寫一些署別人名字的文章。
6月20日,那是我生命中最難忘的時刻,一個黑色的日子。那天,葳葳一出門,我的眼皮就跳個不停,整個心就像鉛做的,墜得我直想哭。
晚上11點29分,韓野敲我的門,告訴我,毛葳死了。
他們從三里屯出發(fā),去趕香山的場子,吉普車開得太急,輪子一滑,撞到路碑上。當時,司機反應快,車剎住了,只碰掉一小塊漆。大家虛驚一場,叫著罵著繼續(xù)趕路。
樂隊的貝司手是個姐妹兒,大男人捏著嗓子,一路上向葳葳推銷避孕知識,滔滔不絕,從陰道的黏濕度到藥物的使用,無所不包。好像他是婦科專家。
葳葳懷里摟著吉他,倚在后座上很安靜,似乎在閉目養(yǎng)神。
等到了目的地,貝司手搖她的肩膀,叫她醒來,才發(fā)覺她的臉頰冰涼,心臟已停止跳動。
葳葳的死,到現(xiàn)在都是個謎,除了左邊太陽穴一片淤血,身上沒有一絲傷痕。
當然,也沒發(fā)現(xiàn)任何疾病。
可是,她就死了,事先連個招呼都沒打。
我終于體驗到生命的無常,人迅速墮落。半夜去敲大學女生宿舍的門,領(lǐng)著一幫單純浪漫的女孩子,在圓明園廢墟里點燃一圈蠟燭,和她們一起跳舞,朗誦詩歌……
瘋狂瘋狂!我用瘋狂診治內(nèi)心的憂傷;
瘋狂瘋狂!我用瘋狂把愛人遺忘。
我墮落,我;我享受墮落!
我不平,我;我享受不平!
一年之后的一個晚上,雪像鹽一樣鋪撒在大地上;在京郊一個地下賭場的小院里,十幾個彪形大漢在毆打一個青年。用皮靴、棍棒、石頭……血濺到地上猶如朵朵梅花。
那個青年就是我。
我趴在雪中,也不反抗,一遍遍念著葳葳的名字。數(shù)一朵梅花,念一聲;數(shù)一朵梅花,念一聲。
那時候我突然發(fā)現(xiàn),雪并不是冰冷的,它柔軟舒服,從天上落到地上濺起一朵朵小火焰。
像這種情形,你們體驗不到。因為沒有人無緣無故臉貼屁股,平靜地觀看雪花落地。
大漢們打得棍棒折了,累得脫下棉襖呼呼直喘,可是那青年不哭不叫,仿佛打的是根木頭。
大漢們很失望。
“奶奶的,有種!”一個胖子在叫;
“跪下,磕頭認個錯?!庇腥顺段业牟鳖I(lǐng)子;
“出老千讓你出老千?!庇钟腥颂呶?。
我像只死狗癱在那兒,看不見也聽不見。因為我不想看見也不想聽見!這世界關(guān)我屁事。
那幫人從未見過如此無賴的老千,心里有些發(fā)毛,罵了幾聲,回頭向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