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回到家中準備會試,可謂專心致志。因為自從竹子事件后,王陽明對追求圣賢之路已經(jīng)沒有多大興趣。他覺得這條路走不通,至少不是他這樣的人能走得通的。那么好吧,我既然做不了真正圣賢,那就努力進取,做一個俗世的圣賢。俗世的圣賢應(yīng)該是為國家出力,為百姓請命,把一生投入為人民服務(wù)中去。
王陽明信心十足,放眼天下,似乎才子只有他一人。年輕時,人人都自命不凡,但往往在自命不凡的時候,都會遇到挫折。王陽明的挫折讓他極為驚訝:他居然沒有考中。
當一些考生因為落榜而號啕大哭、尋死覓活時,突然看到王陽明呆若木雞。于是,他們想把王陽明也拉到哭泣隊伍中來,但王陽明拒絕了。他說,我的確有點兒難受,但不是因為沒有考中,而是因為不能考中為國家效力。
這話說得夠?qū)O子的,落榜了居然還說出如此宏大的悲傷理由,讓那些哭泣團成員自慚形穢,不是因為王陽明的理由偉大,而是他們氣惱自己怎么就沒有找到這樣偉大的理由。
王華很擔心兒子想不開,于是找來很多朋友安慰王陽明。王陽明雖然不笑,但卻沒有哀傷。大學士李東陽“調(diào)戲”王陽明:“你今年考不上,再復習一年,必然是全國第一!”李東陽是個神童,也是理學的門徒,并且“文學家”了很多年,他一直很看好王陽明。聽李大學士這么一說,眾人急忙賠著干笑。李大學士見氣氛不和諧,突然就對王陽明說,來,作個《來科狀元賦》。
王陽明提筆,一揮而就。眾人看了,連聲叫好,“天才”、“非池中之物”、“前途無量”等贊賞的詞匯像暴雨一樣劈頭打在王陽明的臉上。這是鼓勵,王陽明當然明白。但有人卻仔細看了王陽明的作品,搖頭說:“這小子的文字之間透著霸氣,他日真要成為同事,他眼里還有我們嗎?”
說這話的人不知是誰,但他的臭嘴巴似乎給王陽明的后半生下了定論。王陽明后半生屢屢立功,卻屢屢遭到小人攻擊,一個天才卓越、意氣飛揚的少年就這樣在接下來的人間行走中成了眾矢之的。
三年后,王陽明卷土重來,結(jié)果,又是落榜。后人說,這次有小人搞鬼,為的就是讓王陽明落榜。這是扯淡,王陽明只是個考生,沒有人會專門為個考生做這種掉腦袋的事。一個人平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一考試就懵,別人也只能認定你是個笨蛋。是騾子是馬,就要出來遛遛才知道。王陽明可能在別的地方是天才,但對于科舉,暫時來看,絕對是個門外漢。考不中就是考不中,后人沒有必要為王陽明遮掩。
大榜一發(fā),很多人依然是尋死覓活、號啕大哭。王陽明自然也是悲憤交集,可他沒有在行為上表現(xiàn)出來,他反而安慰那些尋死覓活的落榜者:要想得開一點,人生在世,不是只有科舉這一條路才能到達成功。
他說,你們都以落第為恥,我卻以落第而動心為恥。王陽明后來對他的弟子說,人生其實就是進考場,誰都想進,但真正歡喜著出來的卻沒有幾個。如果你每天都在為不能歡喜著出來而焦慮,那你的困惑將永伴你左右。
有了困惑如何解?難道再回去拼命地復習?這不是王陽明的作風,他是個善于轉(zhuǎn)移情緒的人?;氐秸憬霞?,他組織了一個詩社,社址在龍泉寺,地處龍泉山南麓,面臨姚江。王陽明曾在這里留下一句順口溜:
我愛龍泉寺,
山僧頗疏野。
盡日坐井欄,
有時臥松下。
詩社在明朝很流行,它雖然是非政府組織,但組織它的人大多是政府官員。多年以后,東林黨聲名鵲起,憤怒青年兼政府官員顧憲成以東林書院為根據(jù)地,對著北京的內(nèi)閣破口大罵,罵得昏天黑地。內(nèi)閣的大學士被罵得心驚肉跳,即使如張居正那樣膽魄高于常人的人都不能置之不顧。王陽明的龍泉詩社,沒有這種指責時政的沖動。王陽明組織的那些人是純粹的半瓶醋詩人,大家每天坐在一起,就是寫詩、品詩、朗誦詩。
王陽明這一時期的詩留下來的很少,至于水平,有人說,還帶青澀之氣。不過,他的一位忘年詩友卻對王陽明的詩稱贊有加。此人叫魏瀚,是個退休官員,因為閑得發(fā)慌,就跑到龍泉詩社來湊熱鬧。他常和王陽明登山,兩人一邊登山,一邊作詩。詩句仿佛是地上的石子,每次都被王陽明收了最好的去。魏瀚老臉掛不住,礙于老臉,也只能勉強地掛著。他對王陽明說:“你的詩才太高,我只好甘拜下風,退避數(shù)舍?!?/p>
王陽明謙虛一番,繼續(xù)寫詩,其中的確有很多佳句:
三月開花兩度來,寺僧倦客門未開。
山靈似嫌俗士駕,溪風攔路吹人回。
君不見富貴中人如中酒,折腰解酲(醉酒)須五斗?
未妨適意山水間,浮名于我亦何有!
這是道家的思想,在詩社行進過程中,王陽明覺得不該沉浸在消極思想中,他應(yīng)該再去追求圣賢之道,無論是真正的還是世俗的。
當他有這種思想后,龍泉詩社也就告一段落了。
這一時期,有首詩為證:
學詩須學古,脫俗去陳言。
譬若千丈木,勿為藤蔓纏。
又如昆侖派,一泄成大川。
人言古今異,此語皆虛傳。
吾茍得其意,今古何異焉?
子才良可進,望汝成圣賢。
學文乃余事,聊云子所偏。
王陽明再回到北京,這一年,他已26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