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辮子老爹的身影常常出現(xiàn)在華清池和荷花塘。那些洗完澡的浴客，回到自己的座間，用熱毛巾擦過周身，愜意地躺倒在長椅上休息，服務員給他們的杯子里倒上熱水，再來幾塊茶干或一包五香花生米品咂，便是最愜意的享受了。蠻炒蠶豆和沙蠶豆，因為便宜，耐嚼，照例是跟著大人來洗澡的小孩子要得多。憑著人頭熟，也因為這些提籃小販確實可以為浴客提供更周到的服務，澡堂的工作人員才默許他們在各個座間自由進出。有時，隔壁女賓部如果有人要蠶豆，則有服務員或某一個在那邊賣東西的小姑娘拿了鈔票過來，辮子老爹包好豆子轉(zhuǎn)交過去就行。

躺著休息期間，服務員照例是要飛幾次熱毛巾的。便有浴客一邊品茗一邊同老人交談：“辮子老爹，聽說老家是鳳陽呵……那是朱皇帝的老家，好地方呵！”“好地方是好地方，好啥哩，不聽花鼓戲里唱，說鳳陽道鳳陽，鳳陽是個好地方……十年倒有九年荒呵！”辮子老爹摸著他下巴頦上那稀疏的山羊胡子說?！袄霞疫€有什么人哩？”“沒啦。早先出來打鬼子，離家時，娘在咱衣兜里裝滿炒蠶豆，特意關照腦勺后不能剃凈了。中條山一戰(zhàn)，咱一個師全打光了……后來鬼子投降，老蔣又把咱們空運到東北葫蘆島打解放軍，咱戰(zhàn)場上起了義。后來參加打濟南，打上海，打海南島，那么多槍林彈雨都過來了，全國解放，咱自己要求解甲歸家……可咱娘那時就已不在了。咱雖是一個四處漂泊的命，卻總覺得這腦勺后面有咱娘在看著……半夜醒來，摸摸腦勺，根還在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