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您看上去像老師呢?!笔瘜W禮說。
“太老了是吧?”何竹青問。
“不是不是,”石學禮說,“是比較成熟??瓷先ケ容^成熟?!?/p>
“哈哈哈……”何竹青又笑了。笑完之后才說,“你們知識分子真有意思,成熟不就是老嘛。”
何竹青這么一說,把石學禮也逗笑了,并且有些不好意思。
“工農兵學員,”何竹青自己解釋說,“社來社去的,馬上要畢業(yè)了,這不,回去聯(lián)系工作的?!?/p>
“聯(lián)系好了嗎?”石學禮關切地問。也可能并不真關切,只是一種語言習慣,習慣性地表示關切。
“沒有,”何竹青說,“我本來是公社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現(xiàn)在宣傳隊都解散了,社來社去,哪來哪去,你說我該回到哪去?”
是啊,石學禮想,宣傳隊都集散了,該回哪里去呢?
石學禮突然有點同情何竹青來。沒想到這么嘻嘻哈哈、開開心心、沒心沒肺的姑娘還有這么大這么現(xiàn)實的人生煩惱呢。
石學禮給何竹青讓座。何竹青不接受。并說自己喜歡站著,還說學舞蹈的人都喜歡站。
何竹青說她后悔了,早知如此,不如不來上學,直接去縣劇團。
何竹青說如果她不來省藝校,就直接去縣劇團了。
何竹青怕石學禮不信,還補充說她是公社宣傳隊的主角,在《小刀會》當中主演周秀英呢?!缎〉稌穪黹L沙參加匯演,她被縣劇團和省藝術學校同時看中,但她選擇了來省藝校學習。
“學習好,學習好,”石學禮說,“你選擇來藝校學習是對的?!?/p>
“好什么好,”何竹青說,“本以為來省里學習可以謀得更好的前途,沒想到現(xiàn)在連工作都成問題?!?/p>
石學禮無話可說了。計劃趕不上變化。他是“文革”前最后一屆大學生,考上大學的時候高高興興,可進大學之后,正經上學沒到一年,就趕上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上學的幾年基本上是參加各項政治運動的幾年,沒學到正經的專業(yè)知識,現(xiàn)在突然要搞四個現(xiàn)代化,只好邊干邊學,從最基本的專業(yè)基礎課補起。
車到長沙,他們一起出站,一起乘輪渡去榮灣鎮(zhèn),再一起乘公共汽車到魚灣寺。等他們到達左家壟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一起吃個飯吧?!笔瘜W禮提議。
何竹青矜持了一下,最后答應了 。
不用說,晚餐是石學禮付的賬。他是男人,又是拿工資的人,總不能讓社來社去的女學生付賬。
何竹青不想占別人的便宜。分手的時候,從挎包中取出一瓶用水果罐頭瓶裝著的臘八豆,遞給石學禮。石學禮不是本地人,但他吃過臘八豆,是單位同事帶到食堂來的時候大家一起品嘗的,所以他知道這是好東西,好吃。
石學禮眼睛盯著罐頭瓶,并沒有伸手,而是問:“是你媽媽特意為你做的吧?”
何竹青點點頭,表示是。
“就一瓶吧?”石學禮又問。
何竹青笑了,還是點點頭,表示是的,就一瓶。
石學禮不要,并且開玩笑地說君子不奪人所愛。
何竹青急了,堅持要石學禮收下,反復強調這東西她從小吃到大,不稀罕的,還說她家里多得是,只帶一瓶并不是家里沒有,而是她一個星期只能吃一瓶,要早知道碰上石學禮,該多帶兩瓶來的。
“那你下次就多帶兩瓶吧,”石學禮說,“下次多帶兩瓶的時候,再給我一瓶。”
石學禮當然是說著玩的,但何竹青認真了。一個星期之后,何竹青找到礦冶研究所,找到石學禮,給他送來滿滿一大瓶臘八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