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鐵心見此情形焦急萬分,連忙扯開嗓子高喊,大家不要驚慌,陣地還在我們手里,弟兄們別跑,千萬頂住呀!但是在那殺聲震天的戰(zhàn)場上,任憑他喊破喉嚨,聲音也傳不了多遠。再說他的喊叫對那些已經(jīng)聞風(fēng)喪膽的人來說,已是不起作用了。冷鐵心沒有辦法,只好拼命奔跑著去找主將何慶言,卻不幸尚且未及開口向何慶言稟報,即被當作臨陣脫逃的潰兵之首而當場授首。
雖然下令讓冷鐵心去求援的禹大光已經(jīng)戰(zhàn)死,但禹大光的親兵以及其他若干與冷鐵心并肩作戰(zhàn)的弟兄,均表示可以為上述經(jīng)過作證。
聽何慶言稟報過調(diào)查結(jié)果,李綱沉著臉坐在交椅上,一時無語。
一陣令人難堪的沉默過后,他才憤然發(fā)問,常貴乾現(xiàn)在何處?徐吉稟道,常貴乾已經(jīng)陣亡,死得相當慘烈,是與金軍的一個蒲輦勃極烈同歸于盡的。金人的長刀洞穿了他的胸膛,而他的雙手則將那個金將的喉嚨掐了個稀爛。李綱怔了怔,把原本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這時何慶言局促不安地猶豫了一下,上前一步躬身說道,冷鐵心被誤斬,實乃末將魯莽失察所致,末將愿受處罰。
李綱靜靜地掃了何慶言一眼,他明白何慶言的意思:當某事出現(xiàn)嚴重失誤時,本應(yīng)承擔(dān)責(zé)任的主官委過于下屬,乃為官場慣例。誤斬冷鐵心是李綱下的令,卻是他何慶言動的手。如果李綱意欲歸罪于他,也能冠冕堂皇。那么他還不如主動攬過責(zé)任,倒使大家方便。
但出乎何慶言的意料,李綱并未順水推舟,而是斷然地擺了擺手道,不,這事不能怪你,處斬冷鐵心是我下的令,責(zé)任當由我來承擔(dān),何將軍無須自責(zé)。這簡短的幾句話一出口,不僅使何慶言雙目濕潤周身生暖,而且令徐吉索天雄甘云以及在場的所有兵將,頓時對李綱愈增了十分的敬重。
李綱稍稍考慮了一下,吩咐何慶言,出于穩(wěn)定軍心的需要,對冷鐵心被誤斬一事的真相要嚴加控制,不得擴散。冷鐵心按陣亡將士待遇安葬,對其親屬的撫恤事宜,待戰(zhàn)后由李綱親自處理。至于常貴乾,臨陣動搖軍心后果嚴重其罪非輕,姑念其尚能舍生忘死奮勇殺敵,終于捐軀沙場,可以將功抵罪,亦與其他陣亡者同等對待可也。
嗣后,他又向何慶言徐吉面授了夜間守城機宜,并派人傳令諸門守將,叮囑了他們今夜的城防守備,應(yīng)當采取如何方式。
回到親征行營司時,已接近亥時光景。李綱疲憊得全身就像散了架,他胡亂吃了一點東西,便和衣躺倒下去。
在李綱的感覺上,今日這一天,仿佛是比一年還長。這不僅是一種時間感覺,更主要的是一種含量感覺。在許多人的人生經(jīng)歷中,都會有這種情形,他生命中某一天的意義和價值,會抵得上幾年十幾年乃至他的一生。他的一生會由于這一天的存在而凝重精彩,而令人在記憶里不可磨滅。靖康元年正月初九這一天,就是李綱人生旅途上的這樣一個里程碑。當然,他自己在當時是不會意識到這一點的,他只是感到今日之事實在是太豐富飽滿太值得回味反思,有許許多多的感受和問題需要思考梳理回顧咀嚼。
但是此刻他卻是困乏得什么事情都沒法再想了。他命令甘云布置好值更班次,遇有緊急情況要隨時將他叫醒,便連臉也沒洗就倒頭睡去。這一覺他睡得比較踏實,因為據(jù)他估計,今夜不會再有戰(zhàn)事。
李綱估計得不錯,當夜汴京各城門均風(fēng)平浪靜,無驚無擾。
其實對于是否連夜再戰(zhàn),在金軍內(nèi)部是曾發(fā)生過爭論的。以宗弼為首的一部分將領(lǐng),強烈要求讓部隊稍加休整后,即于夜半時分再向宋軍發(fā)起突襲。宗望對此建議亦曾動過心。然而經(jīng)前哨部隊觀察,看到汴京城池各防區(qū)守備森嚴毫無怠狀,城頭上始終是燈火通明巡邏不斷,四面八方皆無隙可乘,這便使宗望犯了躊躇。在這種情況下,顯然是不可能以偷襲的方式奏功,如要再打,還是只能強攻。而夜間攻堅的難度比白天更大,倘若再度失利,則更長宋軍威風(fēng)。只怕是那樣一來,連議和的伎倆都不大好使了。因此宗望斟酌再三,最終否決了宗弼等人的請戰(zhàn)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