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西方“現代性弊端”與中國可持續(xù)“文化輸出”
深究起來,很多現象都肇因于現代性帶來的人們對傳統(tǒng)文化的“誤讀”,同時還與中國當代的“文化失根”已然成為嚴重的文化癥候相關。不難看到,當代文化既不是純粹的美國消費主義文化,也不是歐洲式的貴族古典文化,更不是中國傳統(tǒng)依仁游藝的人本文化,而在變成不中不西的多面雜糅文化。這一后殖民話語的“文化中斷”,將使國人文化認同與文化尋根成為問題糾結之所。悠久的中國文化是否能夠超越自身的局限再次崛起?中國文化在未來歲月還能成為中國民眾心理結構的重要維度嗎?
在我看來,中國“文化斷根性”正在修改著我們的“文化指紋”,正在改寫著人們的心性價值。背對問題是沒有用的,只能面對問題——看中國文化在西方現代性困境中遭遇到怎樣的文化基因變異,在東亞國際語境中面臨怎樣艱難的文化抉擇和價值擔當,在整個世界文化失敗主義和虛無主義中,中國將面臨怎樣的藝術振興和文化重建使命!
有一些全盤西化論者,在多元多極時代仍然堅持單邊主義立場,將這百年中國傳統(tǒng)被西方現代性中斷,看成是永恒的中斷。如趙達功在《中國的傳統(tǒng)還剩下什么?》中認為:“從鴉片戰(zhàn)爭到現在一百多年來,中國基本上已經完成了西化,中國自己的傳統(tǒng)剩下的寥寥無幾。從寫字來說,中國的傳統(tǒng)是用毛筆,可現在除了書法家作為國粹藝術玩兩下,要么就是偉人、名人、大人物以書法來美化自己;從穿衣來說,如果和一百多年前比,現在的中國人都成了‘洋鬼子’,哪里看得到中國傳統(tǒng)式的服裝,可以看到阿拉伯人、印度人、中國藏族人等穿他們的傳統(tǒng)民族服裝,你卻難以看到中國人穿傳統(tǒng)的長袍馬褂;從哲學思想上看,中國一方面害怕西方文化入侵,自己也實在拿不出自己祖宗的東西;從音樂戲劇來說,中國也被西化了,老祖宗不但不懂和聲、對位、配器等復聲音樂的那一套,竟連七聲音階都不知道,就是現在仍然還是在五聲音階的大調里頭混;從治療疾病上看,西醫(yī)已經占據了絕大部分中國市場,傳統(tǒng)的中醫(yī)沒有化驗,沒有解剖、沒有經過人工提煉的化學藥品;從教育上看,中國的傳統(tǒng)教育內容‘四書五經’之類的早已不復存在,只是留下了八股式的教育方法,不要學生理解,而要學生死記硬背,這種方式也就要淘汰;吸煙也是西方引進的,艾滋病也是西方引進的,共和制、鐵路、柏油馬路、汽車、電話、電報、電燈、西紅柿、洋蔥,等等數不盡的從西方引進的東西。屬于中國自己傳統(tǒng)的有哪些?哪些傳統(tǒng)能長久不衰使中國人自豪?哪些傳統(tǒng)如同夕陽西下日漸沒落?首先最令中國人自豪的是中餐;其次是中醫(yī),但也在衰落之中;第三是中國武術;第四是中國傳統(tǒng)戲劇,也在衰落之中;第五是書法,也在衰落之中;第六是哲學。既然屬于我們中國自己偉大傳統(tǒng)的東西越來越少,只能說明我們祖宗的東西大都是落后的?!敝砸撊绱碎L的一段文字,乃是因為此文將中國文化在現代西化中的重大困境說得如此透徹。當然,我們的結論正好與之相反,他是要放棄中國立場和身份而全盤西化,而我的立場是堅持中國身份,將中國文化優(yōu)秀部分振興和創(chuàng)新,供諸人類未來的精神生態(tài)建設。
有必要審視現代西化給人們帶來美好承諾以外,還帶了多少自然生態(tài)危機和精神生態(tài)危機。多元時代不是求同(那是現代性的時代神話),而是求異尊重差異性。我痛心地看到,人類正站在一個十字路口,茫然四顧,不知所終。工業(yè)社會的冷漠競爭導致了西美爾所說的現代人的“畏觸感”,而強權者拋棄了王道而選擇了霸道使得世界不僅遭遇了嚴重的生態(tài)危機,而且遭遇到更為嚴重的全球精神生態(tài)危機。不管東方還是西方,人類都面臨傳統(tǒng)和現代的斷裂關系。傳統(tǒng)是前人總結出的一套必須遵守的文化規(guī)范或思想范式。任何新時代中的傳統(tǒng)仍然傳遞出歷史歲月的魅力。吊詭的是,藝術精神的生生不息使任何僵化的“守成”成為不可能;要創(chuàng)造新傳統(tǒng),創(chuàng)新者往往會因與傳統(tǒng)的疏離而受到傷害。我堅持認為,一種多元文化整合主義,需要單邊主義者虛心一些?!吨杏埂氛f“過猶不及”,西方發(fā)展的是“過”,而中國長期是“不及”,兩者都未達中庸之境。如果兩者加以整合的話,我想人類會找到一條更健康的道路。
在全盤西化“因襲”的終點,是我們重新“發(fā)現”(discovery)東方的開端。換言之,我們已不再是饑不擇食的拿來者,而是有選擇地繼續(xù)拿來的同時,主動在理論旅行和文化互動中進行“文化輸出”。我想說的是,20世紀初我們要“全盤西化”地“拿”過來,21世紀我們要把我們的東西“輸”出去。不是說中國文化要比西方的好,而是為了減少西方對中國文化“妖魔化”,否則中國人就只會不斷地聽從于“他者”話語,只能聽第一世界的權力聲音而沒有自己的發(fā)言權,在文化上成為永遠無足輕重的“沉默的一群”。
對西方的“拿來”在嚴格意義上是對西方的因襲,這種全盤西化式的文化因襲,在20世紀初有其合法性,但在21世紀是否仍然合法,值得大打問號。有學者認為:西風東漸已經一個多世紀,中國有了很大的進步。因襲是創(chuàng)造的第一步,就像學寫作文,當然只會因襲的人是不會進步的?!俺笔菫榱恕俺?,這才是目的。然而卻有人想永遠因襲下去,甚至開始對那些不想因襲西方模式的人心懷不滿而加以攻訐。但這些人恐怕忘了,我們曾經全盤“西化”,也曾全盤“蘇化”,皆是邯鄲學步。當代已經不是單邊主義時代或者全盤西化時代,起碼不能要求別人也跟著目光短淺地哈美、哈歐、哈日、哈韓。
我們應該面對世界文化戰(zhàn)爭異常復雜的大格局,面對我們的數千年文化輝煌和失落的命運和難以預料的前景,對西式的文化霸權主義種種形態(tài)加以檢視,對東西方文化價值和人類精神生態(tài)修復重建作一系列深刻地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