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xiàn)在哪有什么心思喝酒，就推辭道：“今天這事兒麻煩你了，改天得空到咱們聚美齋坐坐。今天就免了吧，我也沒什么心思?！?/p>

“得，魚爺您這話可見外了。咱們這些年雖然交往不多，可跟老九對路子的人還真就您一個，您有事兒能想到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他吸了一口氣看著我說：“只要您把我當(dāng)兄弟，我這條命都是您的?！?/p>

他這個神情讓我想到了失蹤的伊山羊。

后來還是他打電話讓小弟從離這里不遠的老龍河買了一些肉串、二鍋頭之類的回來，還帶了木炭爐子。原本有些清寒的店里立刻變得溫暖起來，烤羊肉的香氣摻雜著木炭冒出來的青煙，熏得我眼睛一陣酸澀。

2

“吃啊，好些年沒這么吃過串兒了。”老九悶了一口二鍋頭，嗆得直咳嗽，“你說咱們這么拼來拼去都是為了什么？當(dāng)年我剛從學(xué)校出來，蹲路邊跟兄弟們吃肉串，就想著啊，什么時候咱能天天兒地鮑魚海參吃著，那該多舒坦?！彼行┎蛔匀坏匦α诵?，拿起自行車輻條做的鐵釬子狠狠地咬了一口上面的羊肉，被燙得齜牙咧嘴，又道：“嘿，拼了這些年，海參鮑魚咱倒是吃上了，卻總覺得不如當(dāng)年蹲街邊吃攤子舒坦?！?/p>

我默默地聽他說著當(dāng)年打天下的故事，說著他那些還在或者已經(jīng)不在了的兄弟們，那些離開他或者不肯離開他的女人們，我也在想著消失的伊山羊還有羅玉函。我想我們此刻都已經(jīng)各自回到了過去的時光。說起黑夜，說起悲傷的父親，說起當(dāng)年的青春熱血、當(dāng)年的理想、曾經(jīng)對這個世界的憧憬，后來發(fā)現(xiàn)其實那些原本憧憬的都是噩夢。他最后笑著跟我說，他當(dāng)年的理想是做一個相聲演員。我說我小時候最想做一個動物園管理員。然后我們相對哈哈大笑，分明從對方的眼睛里發(fā)現(xiàn)了粼粼的一層水光。

那些被他安排出去的兄弟陸續(xù)都回來了，和意料中一樣一無所獲。大家一起坐下吃烤肉，我這個小店迎來了有史以來最熱鬧的一個夜晚。

歡笑過后一片狼藉，喝多了的老九被人拖上車送回家。我歪七扭八地躺在我的太師椅里昏睡。

恍惚間，從門外走進來一個女人，依然是一件火紅的風(fēng)衣，臉上畫了很濃的妝，朝我走過來?？吹剿乙幌伦訌囊巫永镎酒饋恚靶÷?？”我揉揉眼睛，確實是小路無疑。

她看著我嘆了一聲氣，款款坐在我面前，把手里提著的黃布包裹放到腳邊。我去給她倒了一杯水，笑著跟她說：“昨晚我還夢到你了?！?/p>

她看著我沒說話，接過水去喝了一口?？赡艿昀镉悬c冷，她雙手捂著杯子嘶嘶啦啦地吸了幾口氣，才抬頭問了我一聲：“風(fēng)清走了？”

“我正想問你呢，”我很不滿地看著她，“你們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孩子呢？不告訴我也就罷了，連小桃回來都找不到你們，這有點過分了吧？現(xiàn)在倒好了，老山羊跑了，你又來了?！?/p>

“沒出什么事?！彼ь^朝我笑了一下。我看著她臉上的濃妝，心里說不出地不舒服?！昂⒆雍芎谩！彼难凵袢粲腥魺o地瞟了一眼她腳邊的包裹，那個包裹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了些什么。我看了一眼，覺得有點不對勁?！斑@里面裝的什么？”我笑著問她，“帶給我的禮物？”我說著就伸手去拿。她臉上依然帶著微笑看著我。這里面是什么？我摸了一下，覺得里面軟軟的。一陣風(fēng)吹過來，我仿佛聞到一股臭味兒。

“老魚！”她的聲音空洞而寧靜，“風(fēng)清的事，你多費心了?！?/p>

“到底什么事啊？你們不跟我說明白?！蔽液軣o奈地看著她，攤攤手，“讓我怎么幫？”

“你知道的……”她微笑著放下手中的杯子，伸手要拿那個包裹。我趕忙替她提起來，包裹挺沉，有三四十斤的樣子。我提著都覺得費力，不知道為什么她剛走進來時，一副很輕松的樣子。

她微笑著伸手去接。突然我手里的包裹“啪”地一聲。原來是帶子斷裂，包裹“嘭”地一聲掉到地上，隨即上面的拉鏈被掙開了一道裂縫。我定睛看去，頭皮一陣發(fā)麻。因為里面露出的，竟是一只孩子烏青的小手！

我“騰”地一下子清醒過來，心臟還“噗噗”地狂跳不止。原來還是一個夢，只不過這次更加真切，連鼻子里那股若有若無的臭味現(xiàn)在都仿佛還能聞到。這個味道我曾經(jīng)很熟悉，以前和伊山羊下過不少古墓，我自然記得那就是尸臭。我毛骨悚然地看著眼前那張被夢中的小路坐過的椅子，有些窒息，誰做夢還帶連著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很明顯這個夢跟昨晚那個夢存在關(guān)聯(lián)，小路竟是連裝扮都沒換。包裹里的那只小手又是誰的？伊山羊的兒子的？

天還沒亮，外面黑漆漆的，下半夜的路燈早已熄滅，而我卻再無睡意。夢里小路畫了濃妝的臉不斷地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還納悶她原本很清秀的女人，怎么會畫那么濃的妝。直到現(xiàn)在我才回過味兒來，那根本就不是活人的妝，分明出自殯儀館那些美容師的手筆。

她在暗示我什么？難道小桃跟富貴說的伊山羊全家失蹤，竟是他老婆跟孩子全死了么？我想起昨晚伊山羊發(fā)瘋時嘴里念叨的話——“救救，小路……”

頭痛突如其來，我使勁兒地按著我的太陽穴，努力讓自己不往最壞處想。我想小桃嬌憨的臉，想羅玉函滑膩白潤的手腕，想伊山羊可笑的胡子與大背頭，想盒子里那一堆堆的美金，想美金上面那張可笑的紙條，“此物不祥，代為收藏，為表歉意，照價賠償，李家小姐、伊門山羊，身處險地，北海閔王。”我想著這一切，而它們又摻雜在一起，使我頭疼得忍不住地喊叫出聲。

吼了幾聲，心中憋悶這才稍去，我渾身無力地躺在椅子里面，從來沒有過的無助與孤獨在黑暗中侵襲著我。我動彈不了，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窗外，等待天明。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第一縷陽光打在窗上的時候，我?guī)е浅恋榈榈囊欢衙赖读⒖烫与x了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