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悶的河水, 進出砰然的碎響, 像燒紅的滾動著的玻璃溶液似的, 翻花向前地滾去, 河便開了。像敲碎了花場的玻璃樣的, 玻璃一破, 裝在里面的綠色便洶涌地擠出來了, 河水浮浮溜溜的綠得平槽了。沒有一寸一寸的小魚, 也沒有一粒一粒的蝦蟆骨朵兒, 也沒有泠泠的水草和水茸。水仿佛要把浮冰趕快送到遠方去一樣, 急急地帶著嚴冬的苦悶, 帶著春天的蠱惑向前流, 河床淺了,石子不見了, 白色的沙跡上有著一道一道的綠色融流了。
遠山上牛吽吽的叫, 似乎著急草長得太短了。曠野上烏鴉用腳向后性急地蹬著, 把土刨開, 吃著剛發(fā)芽的草籽兒。土都柔軟了, 因為剛解凍的冰雪, 被土粒給吸收進去??諝鉂駶櫫? 曠野上的呼吸聲從這邊向那邊傳響, 什么都帶著生氣, 什么都想冒出頭來看著。春像個看不見的氫氣球似的, 把什么都帶起來了。石頭底下的草籽兒都轉(zhuǎn)折了幾道, 籽兒發(fā)出綠色的嫩苗來, 硬的土皮就給草芽頂起來, 如同一片小蓋蓋。多么強烈地搖曳著小生命的草兒呀, 嚙破了土地, 踏出了地層, 成堆成堆的千千萬萬的鉆出來了。在山的崖角, 石巖的細縫, 水的湄床, 河的淺洲, 沙的底, 墻的頭, 古廟的瓦棱, 老樹的杈丫, 草芽都像白色的流蘇似的踏出來, 嬌嫩得像剛洗過澡的少女皮膚似的。草芽, 被春風染上了絨嘟嘟的新黃, 就像初生的小鵝群一樣, 東也一窩, 西也一窩。
韭菜剛冒嘴, 小白菜剛分瓣, 井沿的轆轤在嚕嚕地響。麻雀在水槽子旁邊喝水, 吃飽了把黃蠟色的嘴丫角在槽沿上抹著, 匆匆地飛去。大氣里空漉漉28立對一朵花微笑: 春第一輯的, 空得好像有聲音藏在里面, 只要用手指一碰, 就會響了。
春天把什么都招呼出來了, 好看的、好聽的, 互相擠捺著、調(diào)笑著, 這里那里都擠滿了。剩下的一星子半點子的什么縫兒啦, 春風便過來給填補。春天把什么都彌溜得嚴嚴的、脹脹的、熱熱的, 使人感到皮膚燥燥的, 要用手搔搓著才好。一群一群的鴜鴛鳥從很深的湖水上飛過, 水蕩起了煙迷, 一團團白色的地氣在水蕩上滾來滾去。給春風爆干了的樹枝, 有時發(fā)出干裂的聲音倒落下來, 冰化成的澗水澌澌地從懸崖上流下來, 凍裂的土崖子坍塌了, 盤錯的老樹根子在半空中, 懸著。風從東方傳來, 樹枝向西方搖晃, 銀色春天的聲音在空中裊裊的互相磕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