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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節(jié):勝利的前夜(17)

南渡北歸:北歸 作者:岳南


第二天一早,在費正清幫助下,梁思成攜助手羅哲文與費慰梅共同搭乘一架美軍C—47運輸機,經(jīng)過45分鐘的飛行抵達宜賓機場。此時的宜賓機場草深沒膝,但飛行員還是借著勝利的歡喜勁兒強行駕機平安著陸。梁、費等三人轉(zhuǎn)乘一艘小汽船,沿著白燦燦的水面順江而下,很快抵達李莊碼頭。待他們登上岸時,迎面撲來的是滿街的標語和被熱浪裹挾著的喜慶氣氛——看來閉塞的李莊也早已得知了勝利的消息。

李莊方面能夠及時得知消息,所有的人認為應當感謝在同濟大學任教的德國人史圖博教授。正是這位略通中國話的醫(yī)學專家,于8月10晚上那個關(guān)鍵的歷史性時刻,從自己那部破舊收音機里聽到了重慶中央廣播電臺關(guān)于日本投降的廣播。據(jù)說,史圖博聽到后,像全身觸電般抖了一下,怔愣片刻,立即抓起收音機跑出去,首次不顧禮貌地撞開了一位中國教授的家門?!谑?,消息像狂漲的山洪風暴,“嘩”一聲沖出,在李莊全鎮(zhèn)彌漫、蕩漾開來。黃昏籠罩下的李莊古鎮(zhèn),一扇門又一扇門被撞開了,一雙又一雙眼睛睜大了,匯集的人群在大街小巷狂呼躥跳開來。

“日本投降了!”“勝利了,中國勝利了!”

喊聲如天空中一聲聲驚雷,炸開了沉悶的天空與郁悶的心靈。李莊古鎮(zhèn)一座座古廟、一戶戶農(nóng)舍、一道道院落,男女老少,呼呼隆隆地沖出,或搖著毛巾,或挑著床單,或拿著臉盆、水桶,或抱著菜板,拖著燒火棍,敲打著,叫喊著,歡呼著,狂跳著,亂舞著,在泥濘的大街小巷和田間小路上奔流涌動。學生、教授、農(nóng)民、工人、小商小販、北岳廟的和尚、南華宮的道士,手搖燈籠火把,擠在一起,抱成一團,哭哭笑笑,打打鬧鬧。教授與小販擁抱,和尚與尼姑親嘴,老漢與少女牽手相攜,鎮(zhèn)內(nèi)鎮(zhèn)外,人聲鼎沸,口號震天,燈光搖擺,人影幢幢,狗聲吠吠,李莊所有的生物都調(diào)動起了敏感的神經(jīng),為等待了八年之久的勝利時刻齊歡共鳴。

住在李莊鎮(zhèn)內(nèi)的中央博物院籌備處李濟、曾昭燏、郭寶鈞、王天木、趙青芳、李霖燦等研究人員得到消息,連夜參加了游行活動。第二天一早,李濟召集中央博物院籌備處人員開會慶賀,在講話中,他作為在這一大背景下罕見的清醒者,極富理智與科學遠見地指出:“日本投降是由于兩顆原子彈投擲在廣島及長崎的結(jié)果,但是更重要的是從此昭告了原子能新時代之來臨,勝利自是我們所樂于聽聞的,但是新時代之來臨,我們每一個人都當有新的認識,也有了更重要的新責任?!盵65]

住在李莊鎮(zhèn)郊區(qū)4公里外山頂上板栗坳與門官田的中央研究院史語所與社會學所的學者們,夜里忽聽山下傳來人喊犬吠的吵嚷呼叫之聲,以為又是土匪進村劫財劫色,當?shù)剀娋c治安隊群起緝拿,因而并未特別在意,各自關(guān)門或繼續(xù)在燈下讀書爬格子,或熄燈就寢。等第二天拂曉尚未起床,同濟大學的青年教師和學生組成的游行隊伍已到達舍外。被驚醒的學者連同家屬認為土匪進得山來包圍了宅院,急忙提了菜刀與燒火棍,還有早些時候傅斯年專門讓李方桂為史語所同仁購買的小銅鑼(南按:傅斯年叮囑史語所同仁,一旦發(fā)現(xiàn)土匪來臨就急敲銅鑼求援),膽戰(zhàn)心驚地走出室外,悄悄趴在門縫觀察動靜。

只見滿山遍野飄蕩著用床單、枕套、破舊衣服,甚至廢舊報紙做成的花花綠綠的旗幟,旗幟下是一群群情緒激昂的男女學生。當從對方的呼喊聲中得知日本鬼子投降的消息后,學者們與被驚動的當?shù)匕傩眨⒓慈拥羰种械牟说杜c燒火棍,只拎著一只小銅鑼,打開大門,一個個“嗷嗷”亂叫著沖入人群,在山野田疇狂奔亂舞,叮叮當當?shù)厍么蚱饋?。史語所職工自辦消費合作社的經(jīng)理、時常拖著標準北京腔說相聲的魏善臣,也就是幾年前為合作社辦貨,在山下遭土匪搶劫并挨了一頓胖揍的“魏老板”,聽到門外動靜,認為土匪一到,大難臨頭,急抓起一把自己前些時候托李莊鎮(zhèn)鐵匠打造的類似于豬八戒使用的五齒釘耙,準備與土匪拼個你死我活。待弄明真相,“嗖”地扔掉釘耙,搖晃著肥胖的身軀拱出門外,嘴里吐著哼哼唧唧的聲音,一蹦三跳地躥到坐落在牌坊頭的合作社,從一個箱子里掏出兩瓶酒,拉著正站在牌坊頭觀望的董作賓、石璋如等幾位資深研究員,高喊著“勝利了,我請客!”的話語,連拖帶拉地來到板栗坳最高處一個山坡,面對滾滾東逝的長江之水,相互向?qū)Ψ阶熘泄嗑?。當兩瓶酒見底之后,一個個淚流滿面,醉臥于山野荒草之中?!@是繼長沙清溪閣醉別之后,八年來又一次輪回。只是今非昔比,醉酒的心境已是天壤之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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