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愛思的關系越來越好,我們很少面對面地講話,更多的溝通在信里。寫信給彼此,應該是我們在這無望的高中生涯里最多的消遣了。愛思總喜歡用詩詞搪塞人,?的筆跡娟秀極了,每個字都構架得細長,像畫似的。
我們從最開始的偶遇,直到一同相約著逃課。有次快放學的時候,我遠遠地看見愛思托著下巴靠在邊緣的欄桿上吹風,我在操場上邊跑邊向她揮手,她卻絲毫沒有察覺到。我“噔噔噔”地攀上去,一整片紫色的晚霞,觸手可及似地浮在回旋梯的側面。愛思閉著眼睛安靜地享受著當下的時刻,我看著她滑如凝脂的肌膚,久久沒有出聲。
“人生得意須盡歡……”她自言自語似地說。
有時候我們會在信中寫一些對于未來的展望,像詩歌一樣,都是一些沒頭沒腦的話。比如,明天我將離開這座城?、這個國家,做一個無憂無慮的牧羊人……
我們都是喜歡做白日夢的人,時間就這么慢慢地被打發(fā)掉,一點也不覺得可惜。
期中考試成績下來了,我又一次蟬聯(lián)年級最后一名。倒數(shù)第二也不是外人,就是和我漂在同一片海域上的愛思。留級之前,整個年級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理會考沒有通過。
我們除了正常的課程之外,還要一同利用周末的時間,在那個跟蹤過我的地理老師開的課外班上補課。我依然是他的“黑板擦”,每次上課站在黑板前的講臺上機械地擦著黑板。
“你最喜歡哪個國家?”愛思攤開地理書背面的世界地圖問我。
“挺多的,歐洲的、東南亞的……日本也不錯?!?/p>
“如果只能選一個呢?”
“日本吧,日本近點兒?!?/p>
“為什么喜歡日本?”
“在京都找處院子,每天掃掃落葉,閑來寫詩。”
“挺好的,十六歲就歸隱田園。那靠誰來負擔你的生活費呢?”
“掃興?!?/p>
愛思笑起來。
我瞪她:“愛思,你真是這世界上對我最殘忍的人?!?/p>
沒過幾天,在那個只有我們知道的地方,我和愛思依然自得其樂地做著各自喜歡的事,我聽著我的CD,看著操場上跑步的學生。
她從樓梯上裊裊地走下來,?手拔掉了我的耳機,帶著特有的那份矜傲對我說:“喂,下個學期我要去日本了”。我“嗯”了一聲,沒有當真。
幾個星期之后,我再也沒有在樓梯上遇見過她。她在給我發(fā)的短信里說,已經(jīng)在南三環(huán)的語言學校里住下了,突擊一段時間的日語,然后離開北京。即便如此,當時的我也還是以為她只是病了,或者為了逃課而開的玩笑,我會在一個星期以后,像往日一樣再次看見她憂郁地坐在那結滿雨銹的樓梯上點一支煙。
但結果是,她真的走了。
愛思最后一天回學校收拾行李,我和她一起圍著校園散步??熳叩浇虒W樓側面的時候,我突然拉?她的手,抬頭望著眼前的花樹,瘦瘦的枝干,枝頭密密地長出新的嫩芽。面對著眼前這棵充滿生機的花樹,我不禁在心中感嘆又是新的一年了。是啊,時間過得真快,我送走了一個人,又一個人……
愛思在一旁輕聲地笑,笑聲慢慢地入了我的耳朵?!吧瓴粷M百,常懷千歲憂?!彼f。
失去了愛思這個知己以后,我突然感覺到那種難以忍受的寂寞。
終于到了春天,我一個人去看教學樓側面的花樹,花開得正好,嫩嫩的小朵的白花,滿滿地開了一大片,像云。三月的微風吹過,香氣四溢,清清淡淡的,一點都不甜膩,我突然想牽誰的手。
“看花不語苦尋思?!睈鬯嫉穆曇?。幻覺。
晚上睡熟了,也仿佛在和愛思說話,我從未試過如此地牽掛一個人。
這之后,我的心變得越來越平靜,心如宋明山水。我每天在學校里關注日起日落,關注那些教學樓前的花樹開了又謝,謝了又開。而我,也依然戴著耳機上課,依然寫信,逃的課更多了。